蓝道行天生异秉,少年时出家学道,艺成之后周游四方,靠给人看风水选墓穴赚钱过日。
他给人请吃请喝惯了,这次也不怎么在意,拉开凳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仔细端详他的面容,点头道:“好好,小伙子有点善心,看你的面相,也算少有的福泽深厚之人,难得,难得。”
一个小女孩突然跑过来,双手一伸,把一块杏黄色的干净手绢递给他,道:“这位大叔,你的脸好脏,别人都在偷偷笑你,快用它擦擦吧。”正是和山庄众人一起吃饭的小素。
蓝道行呵呵一笑,接过手绢,和气地望了她一眼,笑道:“小姑娘的良心倒好……”才说到一半,移动的手臂突然在空中顿住,道士脸上所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手指微颤,薄薄的绸绢从他的掌上轻轻飘落,一大一小,四眼相对。
蓝道行突然大叫一声,见了鬼似的,从座位上直窜起来,口中哈哈大笑道:“不得了,了不得,今天全都碰到一起了……”几步抢到楼梯口,也不知在哪里绊了一下,身子打横,骨碌碌滚了下去。
他的笑声突兀之极,偏又良久不歇,笑声中夹着“哎哟、哎哟”的呻吟,酒店伙计的惊呼,和众人的哄堂大笑,声势颇为可观,撼得整个酒楼都似在轻轻摇晃。
方学渐望望一脸愕然的小素,又望望空荡荡的楼梯,摇了摇头,心想:世人都说修道之人都带有几分呆头和轻狂,现在看来果有一定道理。
拉了小素的手,回去原来的桌子。
方学渐装作没看见那只苍蝇,在席上劝酒劝菜,谈笑风生,心中却盘算着如何教训他一下。
菜好酒好,主人又十分客气,大家吃的都十分开心,这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才完。
酒楼的隔壁就是杏花客栈,闵总管过去订了客房,众人酒足饭饱,过去安置行李。
下午自由活动,四个马夫要了一辆马车,出去寻找乐子;闵总管带小素上街,买些衣物、玩具和零食;童管家留下来照看受伤的解明道;方学渐、初荷和小昭要去滕王阁玩,老麻熟门熟路,只得再当一回马夫。
方学渐靴子里藏一柄锋利匕首,衣带上挂一把七星宝剑,虎腰里缠一根盘龙长鞭,左臂挽着闭月羞花的初荷,右手拉着沉鱼落雁的小昭,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马车。
老麻喝叫一声,一抖缰绳,马车转出客栈,按照方学渐的吩咐,往城外一个荒僻的地方跑去。
出了东城门,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东,拐过几个弯,道上行人便渐渐稀了,后面急促的马蹄声却越发地响亮。
方学渐从窗口探出半个脑袋,只见车子后面紧跟着五匹骏马,“乌蹄玉兔”当头,那只肥猪色胆包天,果然追了上来。
中年书生心情不好,在席上喝醉了酒,没有跟来。
嗖的一声,一道迅捷无匹的银光从他耳边一闪而过,方学渐脑袋一缩,心中暗叫一声“妈呀”,差点吓得魂都没了,对方居然还随身带着如此犀利的弓箭。
瞧不出来那四个傻子一样的王府护卫,看上去木头木脑,杀人的手段却一点都不含糊。
马车一口气跑出十余里地,官道突然一分为二,老麻缰绳一拉,车子转弯往南跑,又奔行数里,远远望见一个茂密的杂木丛林,路径荒僻,人迹罕至,正是杀人灭口的绝佳所在。
方学渐心中叫苦不迭,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一个劲地催促老麻把车赶得快些,再快些。
到了人烟稠密的市镇,这些人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当街杀人。
辽王府的坐骑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不紧不慢地跟着,马车一入林子,登时从后面包抄上来。
“嗖嗖”声中,拉车的骏马几乎同时中箭,四声凄厉的哀号连在一起,短促又漫长,听上去分外惊心动魄。
疾驰的骏马像被闪电击中一般,骤然间失去了控制,无意识地向前奔出二十余步,蓦地轰然倒下,庞大的尸身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差点把整辆马车掀翻过来。
四根银色的箭簇穿透马的脑颅,只露出短短的一截箭头,在温暖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寒光,犹如开着四朵妖艳的百合,殷红的鲜血沿着箭杆汩汩而出,顷刻流了一地。
蹄声“得得”,一匹快马自车后跑了上来,那胖子哈哈大笑,道:“车里的小子听了,乖乖把两个美人献上,本王爷就饶你一命,说不定还送你几两银子做安家费。”
车子颠簸得厉害,车厢里的三个人更是颠三倒四,惊叫着滚成一团,四处碰壁,鼻青脸肿。
方学渐尽量护着两个老婆,咬牙切齿,痛恨自己居然如此轻敌,不但教训不了这只猪头,还要丢掉自己的小命和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真是“方郎妙计平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命”。
一想到初荷和小昭冰雪一样光洁白嫩的躯体,将被一头肥猪似的家伙压在身下,疲塌滚圆的肚皮,黑黢黢的丑陋棒子,两个老婆在床榻上辗转哀号,痛不欲生,惨不忍睹的情形,方学渐几乎气晕过去,眼睛充血,提起手掌啪啪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从靴子里拔出那柄雪亮的匕首,沉声道:“荷儿、小昭,今天是相公害了你们,我现在出去和这几个跳梁小丑较量一番,你们有机会赶快逃走吧。”
不等两人回答,他伸手掀开帘子,正要钻出车去,咚的一声,脑袋上一阵剧痛,和进来的老麻撞了一个正着。
方学渐吃了一惊,手中的匕首来不及收回,“哧”地刺入老麻的大腿。
帘子一开即合,两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叫喊起来。
真是出师不利,不伤敌,先伤己。
幸好刺得不深,拔出匕首,敷上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小昭撕下一幅衣襟,替他包好伤口。
老麻眼睛半闭,靠在板壁上哼哼唧唧,也不知在念叨什么。
方学渐满脸尽是尴尬之色,握着那把匕首,不知道先跳出去砍人呢,还是留下来先道歉。
“嗤”的一声,一柄钢刀刺破车帘,刀锋转向往左,正要将帘子割成两半。
方学渐暗暗叫苦,没有这块棉布做掩护,自己这方赤裸裸地暴露在敌人的箭石之下,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急忙去抽腰上的长鞭,仓促之间却又如何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