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刑……处刑……嗯。”徐远听了我的话之后,缓缓点了点头,并且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打火机,自顾自地念叨着:“不是仇杀……完全是出于公愤……唔……”徐远说着,漫无目的地看了看眼前,又转头盯了我看了一会儿,随后又低下头来,才说道:“我大概猜到是谁干的了。”
“谁啊?”
“是谁啊?”
徐远又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我,随后摆了摆手道:“算了,这事儿你俩也别问了。而且就算是我知道了是谁干的,以那个人的狡猾程度,我也够呛能抓得到他……从长计议吧!”
“哈哈,局长,”赵嘉霖见到徐远少见地颓然起来,她片刻间却似乎没了什么心理压力,还对徐远调侃了起来,“大家不都说您是『老狐狸』么?怎么还有狡猾到您都搞不定的人呢?”
徐远眼睛看着我,却无奈又担忧,且多少心有不甘地跟赵嘉霖说道:“……呼,别人都给我取了个我其实真的有点担不起的绰号,叫『诸葛狐狸』。我要是跟这个人比起来,我可能就是只小羊羔,或者说如果我是狐狸,那这家伙怕是得到了狐妖的地步了。”
我看着徐远莫名其妙的眼神,心中便立刻变得有些急不可耐:“老狐狸,你明说吧,这个人是谁?”
徐远犹豫半天,还是说道:“你小子就别问了……”
“不好意思,局座,你在局里啥都能管我,就我这个好奇心,您可打不住。”我盯着徐远的眼睛问道,“除此之外,我其实还有个事儿,从邵剑英被炸死之后那天我就一直想问你,但是这几天事儿太多了,我都没来得及问——我听邵剑英说,我外公夏涛,是那个什么『天网』组织的创建人,你又是我外公曾经公开提过的『关门弟子』。你就没跟那个『天网』有点什么瓜葛么?”
徐远沉默了片刻,又摆弄起自己的那把打火机来,长吁一口气说道:“我不想在这个事情上瞒你,秋岩。这个组织,如果我说我没有瓜葛,那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说我是什么『天网』之中的一员,也不符合我的实际情况。按照那天受伤没死的邵剑英的那帮人的口述、还有你和雪平分别对我说的当天的情况来看,邵剑英跟你们说的那些事情,其实也不完全是当年的实际情况。当年的实际情况是,曾经你外公成立过一个组织叫作『全国警务检察监察司法联合会』的,其目的是为了对抗两党和解前夕,由实际上是红党内部派阀头目的鲁永仁、上官立雄、柏世还和王江他们挑起来的、从南港引发后席卷全国的大暴乱的——你没听错,是红党内部人自己做的,即便我是个蓝党支持者,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全世界范围内,没有一个团体,能做到像红党那样的动员能力的,而这帮人,现在还依旧留在红党内部,除了前不久因为他儿子出事儿随后受到牵连退休出国的上官立雄。当年,你外公确实是创立者——之一。你外公当年在全国的这帮『靑年警官』当中……哦,就是他那同辈的警官当中,算是有名气的佼佼者,破获过几个大案子,并且当初震惊全国的『陆海天黑道专案』、『贺远新沈向林贪污案』,他是当时负责办案的前线负责人,又因为他还是当初那帮警界元老贾敏女士和王一民部长的学生,从学历到履历再到资历都远超全国的大部分人。而且你外公,颇有一股不为五斗米折腰、不惧权贵的风骨——当年负责全国政法工作的鲁永仁曾经想要拉拢你外公,你外公严词拒绝;后来有个外籍商人在D港涉嫌贩毒和刺探国家情报,那个人政事鲁永仁的朋友,随后鲁永仁找到柏世还,想利用当初柏世还做过Y省省长的影响力,拜托你外公放了那个外籍商人,但你外公依旧没答应,并且就在Y省迅速走了法律程序,将那个黄皮儿『香蕉人』依法判处死刑,从那以后鲁永仁和柏世还就跟你外公做了扣、结了梁子,但你外公依旧无所畏惧。所以当年的『全国警检法工作代表大会』结束之后,你外公通告全国,牵头平息各省内乱之后、号召共同进军首都的时候,全国十九省、四市、三自治区、一特区的年轻警察、法警、检察官、安保局特务和情报局探员,全都响应了你外公的号召,在首都会师,对抗暴乱份子;不过,并不像邵剑英所说的那样,虽然『全国警检法大会』的主席是你外公,但是至少当时的组织内是协商制的,有实权的,一共差不多有二十人——据我所知,仅在Y省出来的,除了你外公之外,就还有当时Y省检察院的侦查监督处处长、现在的省行政议会委员长萧宗岷,还有当时好像是因为某些事被停职的省厅治安管理局的主任、也就是后来咱们在『香青苑』发现的那位死于莫名屠杀的那个老太太仲秋娅,他们俩在『警检法联合会』内部的话语权,可以说算是与你外公不相上下。当时,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看不惯那些打着为了老百姓好的旗号、实际上帮着贪官污吏转移注意力的权贵的年轻人,都很崇拜你外公,而我又是你外公的学生,所以我也加入了这个『全国警检法联合会』。”
说到此处,徐远不仅还有些激动,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眯着的眼睛甚至还闪着光。
但紧接着,他的目光又暗淡了下去:“只不过随后,廖京民顶不住党内一帮主张和解的内部势力的压力,包括什么『白银会』『东南兵』、什么『青年学会』『刑部堂』、什么『能源帮』『刀笔俱乐部』的……呵呵,当初的红党派系内部多得跟罐子里芝麻似的,比之旧时代的蓝党也不遑多让;而且廖京民自己也是『青年学会』派系出身的人,再加上当时跟他搭班做总理的冷秀元被人下毒,昏迷了大半年,六神无主之下,同意了两党和解。”说到此处,徐远握住了手里的打火机,擦了一下转轮,让火苗烧了起来,但接着从他口中叹出的长长一气,又让那火苗熄灭,看着眼前的那丝逐渐散去的烟雾,徐远有些无力地轻声说道:“我个人,其实是希望政体改革的——那时候我年轻,一身躁动的热血,想法也简单,我觉得如果改天换日,好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眼前的这池子水可以盘活,肮脏的街面可以变得干净,头顶上的天能变得更亮,但是……唉……反正紧接着,你外公本来想进一步成立一个监督各个党派党员官员的机构的想法破灭了,因为很快,『全国警检法联合会』就被判定为非法,于是很快就解散了,所以我也就退出了,当了专门抓刑事案件、尤其是凶杀案的刑警。至于,他们后来怎么成了什么『天网组织』,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这样啊……”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等我一回头,却看见赵嘉霖正端着肩膀坐在沙发上,眼神里还充满了不少恐惧。
我当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但当着徐远的面儿,我又不能明着跟她交流太多。
为了宽慰她,我便只好趁着徐远不注意的当口,看着赵嘉霖的眼睛,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紧紧攥了攥她的手掌。
她想了想,对我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自己低下头去,独自思忖着什么。
我见赵嘉霖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又看向了徐远。
刚才徐远说的那些东西,虽然我都听得明白,但是毕竟我从记事儿开始,我面对的就与他说的事情都淡了、远了,那对我而言不过是历史学和社会学教材上的寥寥几行字。
我更关心的,则是另一个事情:
“那您一定见过于锋——或者,我再直白点、准确点儿说,您刚才想到的那个,对苗东坡进行处刑的那个人,肯定就是于锋了,我说的对吧?”
“于锋是……”听到了这个名字之后,赵嘉霖的脸上,马上显现出困惑夹带期盼和好奇起来,我觉得以她的脑瓜和家世、再加上在周荻身边毕竟当了那么久的女友和媳妇,她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此刻的她要么是真忘了,要么就是在故意等着打听些什么。
“呼……”徐远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当初我加入『全国警检法联合会』的时候,就有人发现,组织暴乱的除了红党内部的一帮派阀们之外,还有来自国外的间谍在一旁策应。其中有一个人,当即就在你外公的授意下,从全国进军首都的那帮人里,找了不少性格内向但是身手非凡的人,组织了『反特组』,专门对付那帮境外渗透进来的间谍——而且是见到一个、确认一个就杀一个,虽然根据日内瓦公约这样的做法不可取,但是在当时的那种局面当中,外国政府对于大多数咱们这的情报人员的身份是不承认的。在当时咱们这帮更年轻一辈的警察中间,都称为『小红队』,或者叫做『打狗队』。他们的杀人手法,其实就是这种处刑。”
“那么,带头那个就是于锋?”
徐远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小子,我把能跟你说的,都已经跟你说了,我不说给你听的,为了你自己,你还是最好别问了。有些东西,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我说这句话,既是出于一个上司的身份,也是出于一个长辈的身份。苗东坡这个案子现在是我的,我得亲自查,你就别问了。”
我只好悻悻点点头:“好好……我不问了,不问了。”
但没想到,此刻的赵嘉霖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少有的贱兮兮的笑容,睁大了眼睛凑到了我的耳边,对我小声问道:“这个于锋,到底是谁啊?”
我抿了抿嘴,看了她一眼,随后答道:“那谁……夏雪平的前男友。”
“哟!嘿嘿嘿!”没想到,听了这话之后的赵嘉霖,笑得更开,眯着眼睛对我说道:“原来……夏雪平也这么乱啊!哈哈哈!”
“你有完没完?”我诧异又有些愤怒地转过头正眼瞧着一脸贱笑的赵嘉霖,皱着眉对她问道:“不是……你怎么一夕之间成这样了?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八婆啊!”
赵嘉霖抬眼瞧了瞧正低着头,似乎陷入了自己回忆当中的徐远,又继续小声地歪着嘴巴笑着说着,还故意往我身上靠了靠:“人不是都会变的么?我要是不变,像以前那样对你……你昨天晚上,能跟我——『那个啥』么?”之后她马上又夹起嗓音,小声用一种我几乎能起鸡皮疙瘩的语气对我撒着娇,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我的眼睛:“怎么?昨天晚上还叫人家小甜甜呢……今天就嫌弃我啦?”
“你差不多行了!”我轻轻推了推赵嘉霖,转过头看了看徐远。
恰好徐远此刻也回过神注意到了我和赵嘉霖的交头接耳,于是我便赶忙说道:“行吧,局座,既然这事儿您说你负责了,那我也就不多问了。这几天您所说的出的第二个大事儿是啥呀?”
徐远叹了口气,旋即又悠然地把身子往椅子靠背上一倒,继续甩着打火机防风盖把玩起来:“就是前天中午的事情——中午十二点十一分,杨君实在视察『雄辉锻冶集团』加上拜票宣传的途中,遇刺了。”
“啊?”
——正对彼此相互进行着推搡的小动作的我和赵嘉霖,几乎同时惊叫了出来。
徐远微微一笑,却摆了摆手:“没事。人应该是没事——事情就发生在『雄辉锻冶集团』的第一车间门口。对方用的是以玩具枪的骨架和锻冶车间内废弃的聚乙烯冷却管为主体,用螺丝帽、图钉和其他废弃零件以及饮料易拉罐加上火药做的子弹,自制单发霰弹手枪,其中一枪打在了杨君实座驾的前挡玻璃上了。但另一个人就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