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和表弟表妹一个房间,他们都比她小,嫌她每天学习开灯打扰他们睡觉,经常跟家长告状。
不过那时候也有对她好的人。
“…有一个…支教老师。”夏漪喃喃回忆,脑中浮现一张年轻含笑的脸,“经常叫我去她家写作业。第一节课她带了好多画材,教我们拿纱布画油画。她教了一年多,回去之后,还给我寄信。我们互相寄了两年信。”
但在她去往高中,那个假期给老师寄去写了有关尹帆的内容、说自己想要辍学的信后,老师再也没有回复过。
当时让她寄宿的叔叔是个赌鬼,每天在楼下茶馆打牌到半夜,过了很久,到了该把烫手山芋丢掉的时间才发现她不见了。
这事是她后来大着肚子回县城,听同样辍学打工的女同学说的。
说家里人以为她被拐卖了,懒得报警添麻烦——省得找回来了,还得花钱养个赔钱货。
就具体时间判断,叔叔等她彻底找不回来才通知家里。
夏漪其实没什么小时候。
她的童年很短,十四岁那年就在那个大房子里被尹帆撕裂了。
大概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她看到一些新闻,内容写满对乡村留守儿童的关怀,言语极度煽情——她那时还忍不住想,怎么就没来关怀一下我呢?
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早就不想了。
“…妈妈没什么可讲的故事。”她想不出这些细枝末节的无聊故事究竟有哪个值得跟孩子说,想了很久,也拣不出一件有意思的。
小濯正是高三,压力很大,她最近看了不少新闻,同城有几个高三孩子跳楼了。
夏漪越发担忧给儿子造成压力,措辞片刻,才轻声说,“都过去了。”
“——妈妈现在很幸福。”
这句话她曾经说过,可这一回似乎没有上次那么笃定,反倒像是自我安慰。
儿子正在怔怔地望着她,视线比起前些日子,执念仿佛更深。
她又有一些战栗,胸口甚至涌动细微的畏惧,然而归根结底,她仍然爱他。
她仍然相信,儿子不会伤害自己。
她最终克服了那股不该对孩子产生的情绪。
那天的最后,夏漪凝望着他,眼眸水光湿润,声气如水温柔:
“妈妈希望…小濯也能幸福。”
夏漪一切的信任、生命的意义、人生的认知,似乎尽数集中在他的身上。
夏漪只有他了。
他死死攥紧掌心的礼物,囚于无比纠缠的困顿,从未如此清楚明白自己的念头对她是一种伤害——然而夏漪自己就没有伤害自己吗?
她又凭什么擅自放弃自己的人生?
她才三十出头,人生甚至没有过半!
——可他甚至难以辨别这些念头究竟是欲壑难填、无法满足自我,妄图说服自己的自私贪婪,还是真心为母亲的人生观感到可悲可怜。
亲子间的孺慕之情早在不知何时掺入伦理倒错的秽乱淤泥。
他长久以注视女人的目光凝视母亲,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可夏漪不是,她还有回转的余地——
指根不慎被尖锐装饰割破,鲜血忽而流出。无论伤口、鲜血还是那枚沾染血红的戒指,这里没有一个东西应该存在于夏漪面前。
他不应该去找夏漪。
倘若他不为满足劣根的欲望。
——倘若他确实想让夏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