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连夜赶路太过熬神,她的眼皮愈来愈沉,险些在木桶里睡了过去,头重重一落,手下意识扶住了桶边缘,这才清醒了几分。
“紫袖。”
郑来仪静静等了会儿,屋外没人应,猜想紫袖估计是去厨房盯着晚食了。她于吃上一向挑得很,这回来凉州比上次准备得就齐全些——上次回玉京李砚卿见女儿清减了不少,干脆从府里点了两个平时合她口味的厨子一起带上,还带了她爱吃的食材,生怕她在凉州有什么吃不惯的。
她从浴桶里出来,披上一旁备好的云光锦长袍,低头系着带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隔着两道轻纱帐幔,依稀看见外间有人,郑来仪一边朝外走,一边道:“还以为你出去了……”
她掀开第一道帐幔,脚步倏然缓了下来。
隔着纱幔,那人端坐在八仙桌旁,姿态稳重,一动不动。
不是紫袖。
郑来仪视线瞄向一旁紧闭的房门,轻轻朝门口方向挪步。
“姑娘莫怕。”
她脚步一顿,这声音听着熟悉,是个女人。
桌旁坐着的人站起身来,朝郑来仪靠近,自纱帘后现出真容。
“……织云住持?”
雀黎寺一面之缘的师太陡然现身于自己的卧房,郑来仪惊异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织云则淡定得多,对着郑来仪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一双凤眸中波光闪动。
“姑娘恕罪,老身不请自来,实在打扰了。”
“您……是怎么进来的?”
织云未直接回答,定定看了郑来仪一会,轻声道:“近一年未见,姑娘似乎瘦了不少。”
她的语气里莫名有种长者的慈爱,让郑来仪一时忘了眼前情势的诡异,想起去年离开西域之际,在雀黎寺与她的一番对话,心中微动,本欲准备喊人的动作也停下来。
“未经姑娘许可,擅自登门,实在事出有因,还望见谅。”
织云又朝郑来仪靠近了些,浸染岁月的面容依旧可见昔年的美丽,只是神色中微带焦虑,与上一回见她时清淡疏离的样子大不一样。
郑来仪心下微微纳罕,便道:“住持有事请讲。”
“我与姑娘实则一样,都是从玉京出发,一路快马,昨夜刚到的凉州城,比大祈朝廷派出的传令官略早一步。”
织云看郑来仪皱起眉头,不等她发问,便道:“前情太多,往后有时间再赘述,姑娘可知眼下凉州节度使府中,正在商议何事?”
“这是圣人密旨,我从何得知?”郑来仪的视线中泛起警觉。
织云看她确实不知情的样子,神色微凝,低声:“……这老贼手段厉害,竟连郑国公也不知情……”
“住持到底想说什么?”郑来仪肃声问道。
织云掀眉,不再铺垫,直截了当道:“大祈预备攻打鹘国,攻城大军已在拒夷关集结。”
“什么?”郑来仪身形一晃,扶着桌边勉强站稳。
这段日子种种迹象表明,大祈确实在暗中谋划着些什么,无论是父亲郑远持,还是她姐夫杜境宽,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又颇为神秘。她推想朝廷是想联合鹘国攻打大祈,才会派出和藩使赴碎叶维护关系。
想到这里,她眸光一转,沉声:“住持恐怕是搞错了。”
“姑娘若是不信,可以现在去节度使府,听听他们眼下正在秘密筹谋的事。”织云语气沉冷。
郑来仪心中微动,联想到方才严森的话,语气犹疑了几分:“……可是大祈刚刚派出了和藩使去和拔灼和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已经隐约明白过来,口中却不愿承认,只见织云眉眼中愠色一闪,恨声点破大祈的谋算。
“这帮蛇蝎心肠的人,为谋事无所不用其极,大祈的和藩使进入了碎叶城,正好可让鹘国放松警惕。”
郑来仪下意识地摇头,喃喃着:“不可能的,那岂不是要陷他于不义……”
等到鹘人发现攻到家门口的大军,身处碎叶以议和之名麻痹鹘国的和藩使叔山梧会被如何处置,答案不言而喻。
但这不啻于一个极好的法子,大祈只需牺牲他一个,便能换来作战的先机。
郑来仪手脚冰凉,有些站不住,伸手扶住一旁的门框,轻咬下唇。
织云正要说什么,却见她攥紧了拳头,推开房门喊人:“戎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