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奴点点头:“自然知道,大祈的和藩使自拒夷关出发,随团还带了五百名鹘人俘虏,要归还给鹘国,估计使团没几日就该到碎叶了……这事来得突然,事先更不曾给过鹘国任何照会,整个王庭都颇为意外。”
郑来仪抿唇。
听杜境宽的说法,大祈这些年在图罗和鹘国之间倾向太过,以致众胡族颇有微词,朝中不少人认为此番与乙石真和亲不成,更应及时拉拢拔灼,以示亲厚。在这样的舆论氛围下,太子李德音向圣人举荐了叔山梧,作为与鹘国和谈的和藩使。
只是正逢大祈与图罗关系尴尬的时候,此时去和鹘国和谈,这任务并不容易。
犀奴问道:“和藩使是谁?那个鸿胪寺卿叔山柏?”
“是他兄弟。”
“是叔山梧?为何派他来?”犀奴的神色紧张了些。
“他是凉州节度副使,与鹘国打交道不少,派他去倒也说得通。”郑来仪淡淡道。
虽然以往和藩使这样的使命,大多会从中央直接派出,且一般是礼部派人。
郑来仪想起早上来酒楼的路上经过崇业坊,正看见平野郡王府的马车,车帘紧闭,跑得很快。与她擦肩而过时,车里人突然叫停。
车帘掀开,叔山柏含笑向郑来仪打招呼,只见他眼下有明显的乌青,看样子是刚从宫里议事出来,熬了一个通宵估计甚是疲累,连马也不骑了。
叔山柏半撩着车帘与郑来仪寒暄,问她最近可好,有无计划回陇上,车内飘出一股浓重的甜腻香气,引得郑来仪心中警觉,表面却不显。
他问郑来仪近来是否见过他家二郎,语气中不无遗憾,说他自回陇上之后,一封家书也不曾修过,音讯全无,家里人都甚是惦念。
郑来仪平静的神色瞬间变有几分难看,只冷声道:“他连家人都不联系,我一个外人,又怎可能知他动向?”
叔山柏遭她抢白,全然不恼,面上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和郑来仪一通抱歉,说自己也是糊涂了,如有冒犯,请姑娘恕罪。
回想起来,郑来仪总觉得叔山柏在套她话,但一时没想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二人沉默了一会,郑来仪突然道:“上次你说过,你们的组织已经完全覆灭?”
犀奴点头。
“组织里的人如今可还有联络?”
“早就没有了……”犀奴突然领悟过来,“贵人是担心,叔山梧这次出使去碎叶,会遇到像丝雨那样要向叔山氏复仇的人?”
郑来仪面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犀奴便给自己倒了杯酒,自言自语道,“漪兰覆国至今,组织里的姐妹散落天涯,估计仍活在世上的也不多了。丝雨已死,应当也不会有再像她一般执着的人了……”
郑来仪的神色缓和了些,但似乎仍有顾虑未尽消,手指一边下意识在桌上轻叩。
“说起来,前阵子有件怪事……合黎镇外的草场突然不知从哪跑来了许多马,当地牧民一看,还都是本地培育的种马,估计是粮马道上的商队遭劫,马儿聪明,凭着记忆竟跑回了家……”
郑来仪手上动作一停:“有多少马?”
“总也有近千匹,前阵子马行去找当地牧民挑选良马时听说的,快要入秋了,隔一座山便是两个季节,这些鹘马不顾关外严寒回到了故乡,可真是有灵性……”
“恐怕不是有灵性,是被人驱赶过去的。”
犀奴愣了愣:“被人驱赶?谁?”
郑来仪心里有个答案,但是对那背后的原因颇为困惑——倘若真是叔山梧劫了受降城马场,又把马归还回鹘国,这一番折腾无半点益处,还引起了朝廷对他的警觉。
犀奴看着郑来仪垂眸不语,眼珠一转,便问:“如今陇上风光正好,贵人不去看看么?”
郑来仪掀眉看她:“你们预备什么时候走?”-
二进凉州城,没有上次凛冽的寒风,也没有了当时雪中送衣的故人。
马车在城东一处宅院门前停下,郑来仪下车,抬头看一眼新修的院落,对迎上来的严森道:“让节度大人费心了。”
严森躬身笑道:“您客气了。大人知道贵人在节度使府住着不自在,这别院本是凉州刺史曲睿的一处私宅,早年战乱时,曲睿的族人迁入关内,这宅子就荒废了,他听说贵人要回来,主动献出供您居停,婢女小厮都配齐了,里头一应物事都是曲弘毅张罗着办的。”
“那要多谢曲都头了,今日怎么没见他?”郑来仪踏上台阶,一边随口问。
“兵部来了传令官,昨夜到的。大人一清早便召集众位将领有事要议,又放心不下贵人这边,才让属下代替来接的。”
郑来仪闻言神色微动,半晌转过身来:“既有急事,严押衙也快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不用管了。”
严森也不坚持,站在阶下朝郑来仪一拱手:“那贵人自便,有什么吩咐便交代下人们去做。”说罢便上了马,向城中节度使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紫袖陪着郑来仪在门前站了一会,这座别院背靠西山,离闹市有些距离,不闻街市喧闹声颇为僻静,大概也是因此,才被严子确看中,专留给了她居停。
已入深秋,北境的风颇带了几分寒意,郑来仪加快脚步,迈进了院子。
一番收拾停当,郑来仪坐进备好的浴桶,温热的水没过身体,将筋骨里的疲倦都冲淡了不少。她半阖着眼,在淡淡的玫瑰香气中,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