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帷攥紧了拳头。倘若不是他在并州主持督军事宜,为他们暗查李澹作掩饰,或许舅舅还不会那么容易便放松戒备。
季进明转动着手上的虎眼石扳指,一时陷入沉思。
如今李澹已死,他一大政敌已除,但仍然不可放松警惕——朝中各大武将之中,叔山氏的实力是不容小觑的,这叔山二郎更是颇得皇帝青眼。身为禁军指挥使,叔山梧刚及弱冠便有赫赫战功在身,此次倘若再因揭发虢王通敌一案立下大功,极有可能成为拦在他夺取大祈西北境元帅之路上的有力竞争者。
他观察着郑成帷面色,咳嗽一声道:“图罗人顺利进入牛心堆,可见槊方防务确有疏漏。只是本藩的人检查过岩牙河谷,在图罗士兵和槊方军的残骸中,并未见到执矢松契的尸身,仅凭监军大人一面之词,似乎还无法取信。”
田衡看向叔山梧,神色中闪过一丝焦虑。而床榻上坐着的人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季进明缓缓道:“虢王通敌,此事实在有些难以置信。何况本藩昨夜得到的消息,与监军大人所言,有些出入。”
叔山梧抬起头来,看向季进明。
“什么消息?”田衡警觉地问。
季进明不答,扬眉道:“郑四小姐现在何处?”
郑成帷神色一紧。
“我在这里。”
众人视线循着声音望去,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站在霍开的营帐外。
郑来仪身着男装,却难掩清丽的外表,此刻陡然现身不由得让众人眼前一亮。
田衡的神色明显紧张了几分,她将郑来仪带入靖遥后,一直关在一处僻静的营帐中。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万一她说了些什么,他们就被动了。
他下意识看向叔山梧,只见他视线一路追随着帐外的人进来,撑在膝上的手无声攥紧了,眉眼间的懒散无羁瞬间淡去。
“椒椒!你真的在这里!”
郑成帷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郑来仪的手,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一番,发现她除了面色苍白了些,并无任何异常。
“你没事吧?”
郑来仪摇头:“我没事,兄长。”
郑成帷的语气严厉了几分:“你也太胆大了!这么一个人出门,父亲母亲都不知道吧!”
“我来不及顾那么多。”
郑成帷从未在自己妹妹的脸上见过这样冷厉的眼神。他尚在发愣,郑来仪已经越过他走到了季进明的面前。
季进明一改面上的严肃,温声道:“郑姑娘没事就好,若不是你连夜报信,本藩还不知道槊方发生如此大事,无奈还是晚来一步,唉……”
他叹了口气,“不过幸好姑娘没事,否则国公爷那里,本藩可实在不好交代咯!”
郑来仪淡淡道:“人各有命。季大人来得已经够快了。”
季进明摇头:“姑娘走得太急了些!倘若等本藩一道,有我的人跟着,也不至于孤立无援,身陷险境……”
他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叔山梧,提高了几分声音:“姑娘昨夜抵达青木郡,让下面的人给本藩传讯,本王得到的讯息是:‘槊方有变,图罗人进入牛心堆,疑为监军通敌,请肃州节度驰援。’——不知他们可有传错?”
田衡脸色一变,看向郑来仪。只听她淡淡道:“没传错。我是这么说的。”
“所以姑娘昨夜离开青木郡后,径直去了牛心堆?”
“是。”
“岩牙河谷双方交战,姑娘也是亲眼所见。”
“不错。”
“所以究竟是虢王通敌,还是监军通敌?”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郑来仪的身上。只有床榻上坐着的人,始终敛眸沉息,在幽微的烛火下如同一尊雕像。
郑来仪缓缓抬眼,看向叔山梧。
田衡的人若有似无地把守着营帐的入口,剩余的则围拢在榻边,守卫着始终沉默的当事人。帐内除了郑成帷和季进明的几名亲兵,剩余的肃州兵大多停留在营帐外,与镇守靖遥的槊方军暗暗对峙着。
倘若不是没有办法,她不会选择将季进明引进这一场战局之中,毕竟他是房速崇的人,与郑国公实则属于不同阵营。经历这一遭,父亲在朝中的势力会大大折损。但倘若叔山梧真的串通图罗人陷杀李澹,槊方便会瞬间沦陷,唯有左近兵力相当的陇右可以抗衡。
她连夜从玉京出发,在严子确的帮助下从渝州北部山区取捷径抵达青木,让青木郡的守将给肃州节度报信后,半分没有耽误地赶赴牛心堆。而后亲眼见证了一场出乎她意料的杀戮。
举刀的人是叔山梧,但通敌的却另有其人。
她在靖遥的营帐中幽幽醒转,恍惚了很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望着灰白的帐顶,一时间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