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陷入冗长的沉默,所有人都在等着郑来仪的回答。
只有叔山梧神色平静,眸底泛着微澜。
郑来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虢王下令就地斩杀严子行和叔山梧,确实无误。我也听见了他与执矢松契的对话——虢王通敌,确实无误。”
田衡松了口气,手中紧握的刀把松了几分。
郑成帷摇头,难以置信的神色:“不、不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田衡大声:“哼!自然是因为——”
“因为他是个懦弱至极的人。”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看向郑来仪。
“他嫉妒肃州节度划走他的势力范围,情愿勾结外患给自己的政敌使绊,他没有能力正面应敌,不配作大祈将领,也不配姓李。”
季进明突然出声:“虢王也算是领兵多年的老将,好歹也算为大祈立过功,身为皇室宗亲,怎么会如此不堪?”
他审慎地看向郑来仪,语气中没了方才的温和。前夜她还行色遑急地抵达青木,言之凿凿地指证叔山梧勾结外敌,此刻却又改变了说辞,这一切太过可疑。
郑来仪没有理会季进明的疑问,如同旁观者不带半分情感:“虢王承认霁阳之围时,是他坐视邻州危亡,按兵不进,全因一己私虑,担心落入他人下风,便置霁阳十余万百姓于不顾……”
她转过头,视线与矮榻上撑着膝盖的叔山梧眼神交汇,幽幽地道:“颜司空于你如师如父,这样的深仇大恨,也难怪监军大人会亲手杀了他。”
听到颜青沅的名字,叔山梧的眉眼更沉郁了几分。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季进明沉声道:“郑小姐的意思,虢王是被叔山梧所杀?”
他看向叔山梧,提高了声音,“这可与方才田将军的话有所出入。纵然虢王有通敌之嫌,监军大人也无权杀他!亲王犯罪,需呈陛下亲审定谳,叔山梧,你斩杀皇室宗亲,那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田衡急道:“监军与虢王虽有仇,但也绝非枉顾国法,他是奉了陛下密旨,一旦查清,可视情先斩后奏……”
“田将军见过那密旨?”季进明的声音压过了田衡。
田衡哑然。既然是密旨,非有关人自然无权得见,若说见过,今日叔山梧与他也难逃其咎。
季进明又转头问郑成帷:“这密旨一事,郑佥事可知情?”
郑成帷冷声:“不曾听说过什么密旨。”
田衡高声分辨:“密旨由严司直保管,郑佥事自然不知情!虢王他用心险恶,临死前毁尸灭迹,将岩牙河谷烧了个片甲不留,就是要陷监军大人于不义……”
季进明不再理会他的抗辩,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他虽然相信怀光帝会密旨授权叔山梧调查虢王一案,但也知道皇帝绝无可能让他就地处决了李澹。
郑来仪抬眼看向叔山梧,他微阖着眼,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漠然置之。
无论那密旨中是否授权他就地处决虢王,李澹落入他的圈套,只能说棋输一着。虽然她亲眼看见那个神秘的图罗人和他过从甚密,可偏偏就拿不住他通敌的证据。
郑来仪心中涌起恨意,语气却状似寻常地感叹:“监军大人不知道有多少分身,能在槊方节度的地盘瞒天过海,引图罗人入境,又将虢王带入局中,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双方交易的当场……”
季进明心中一动,看向叔山梧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森冷的警觉。
“我自然有人相助。”叔山梧垂着眉眼看不清神情。
“既如此,何不将他召来,便能证明监军大人清白?”郑来仪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叔山梧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此人身份敏感,关系重大,不可公诸于众。”
“……那便没有办法了。只能请季大人和郑佥事联合将此间情形呈报朝廷,一切交由圣裁。”
郑成帷始终沉默,他身旁季进明连忙点头应允:“本藩自当尽力。”说罢看向田衡,语气不无得意:“——把虢王的尸身交出来吧。”
虢王和严子行的尸体终被一并交出,田衡被押离大营。眼下槊方无将,只能由监军代理一切军务,但叔山梧亦被裹挟于通敌案中,一时无法自证清白。槊方军镇的所有事务便落到了郑成帷一人的头上。
季进明在这时殷勤地提出,是否需要从肃州军增调人马,赶赴靖遥辅助郑佥事接管槊方。郑成帷婉拒了他的提议,专门着人将季一直送出了大营外。
盘问告一段落,众人鱼贯离开主场,只留下了叔山梧。他一手撑着床沿,缓缓起身,喊住落在最后的人。
“郑来仪。”
门边的人脚步一顿,没有转身。
经过方才一场,他浑身的精力几乎都被抽干了,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抛出他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要为我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