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九那天,他甚至还去与那些同去东沛的官员见面议事,月上中天之时才堪堪返回府中。
回来的时候书房的灯还亮着,江遗雪于院中站了半晌,本想去提醒她,犹豫了一会儿又收回脚步让别人去,可到最后也没张口,默默地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回到了卧房。
再多看她一眼,自己一定会不管不顾地摇尾乞怜。
……
殷上回来的时候,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床上的帷幔半开着。
她上前看了一眼,江遗雪正乖乖地躺在被子里,半枕青丝,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安静地站在那看了一会儿,拉好帷幔,转身去洗漱换衣,最后吹熄了烛火,小心地掀开被子躺在了他身边。
他舒缓又安稳地睡着,即便于黑暗中,殷上也熟悉他每一分容色,伸手轻轻地从他的鬓发摸到下巴,入手的肌肤腻理如玉。
不知过了多久,殷上收回手,倾身过去,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吻。
然而正当她躺下闭上眼的时候,身边的人却瞬间眼睫泛湿,一滴清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下来,无声无息地隐没进浓密的青丝中。
江遗雪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发直地盯着熟悉的床顶,好半晌,才敢微微侧头,贪婪地看着殷上在黑暗中起伏的轮廓。
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
思绵绵,一夜向晓无眠。
……
第二日的天气还不错,只微微有些凉风。
整支队伍行备整齐,秩序井然地立在少天藏府门口,殷上送江遗雪到门口,仔细地帮他理了理帷帽,说:“保护好自己。”
江遗雪点了点头,攥着她的手没放,沉默半晌,哑声道:“你要早点让我回来,好吗?”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太脆弱,可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我不想离开你太久。”
殷上点了点头,玩笑似地说了一句:“别这么离不开我,以你的能力,或能领着东沛另现一番天地。”
“嗯。”
殷上看不清他被挡在帷幔后的神情,只能听见他闷闷地嗯了一声,说:“我会尽力的,不会给你拖后腿。”
……想吐,想流眼泪,想跪在她面前,极力否认刚刚那句话,然后说我宁愿被你锁在床上当一个日夜承宠没有自由的禁脔。
殷上笑了笑,说:“也不用太累,厉敏他们都会帮你的。”
“好,”帷帽动了动,是他点了点头,说:“我会好好的。”
……不会的,离开你的每一刻每一息,我都很难再好了。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殷上说:“那走吧。”
她拉着江遗雪的手从马车走去,他身子僵硬,微微踉跄了一步,才顺利地跟上她的步伐。
我不想走……
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殷上一点点地放开手,指尖分离,江遗雪蜷了蜷手指,感觉到一丝难以形容的空洞。
……为什么要这样,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所有人能不能都去死,什么算计、什么权谋、什么乱世、什么皇位,他只想留在殷上身边,到底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这么难!
帘子被迫不及待地掀开,殷上正站在窗边仰头看着他,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离别的惶恐越来越强烈,他再也忍不了一刻,骤然摘下帷帽,从窗口探身出去,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他的眼神堪称卑微,嘴唇嗫喏,声音轻地几乎听不见,在风里微微颤抖:“殷上,别把我一个人忘在那。”
不知道殷上有没有回答,只感觉到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尔后又伸手轻轻拍了拍车壁,整支队伍便应声而动,坐下马车的车轮也渐渐滚动起来,殷上便开始离他越离越远。
江遗雪死死地盯着她,直至这条路走到尽头,转弯,然后便彻底失去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吞声别。陇头流水,替人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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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前后,殷上收到了川岚城的信报,详细记述了先前崔开润等人开垦荒田、种植粮食的成果,其产量虽然并不出众,但对于第一年开垦的荒地来说已然很不错,大大超出了殷上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