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她便发起了高热,无论如何也退不下来。
班主请来了督军府的西洋医生,掀开棉被,探听至少女背后时,医生手中的听诊器就哐当落地——少女柔软的脊背上,排布着数十个凸起。医生颤抖着掀开一角寝衣,在那本该光洁的肌肤上,数十颗珍珠般的凸起在光下泛着幽蓝的微光。
昏迷中,她又回到了那座海底戏台,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摆出各种戏曲身段,水袖翻飞间,《牡丹亭》的唱词从唇间流出。
现实中,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精准婉转的音调从她紧闭的双唇溢出。
一旁的班主却不见丝毫慌张,眼神中隐隐透露着狂热,匆匆打发走众人后,趁着月色直奔督军府,短小的双腿异常矫健。
烧了整整一整夜,天蒙蒙亮时,一直不退的高烧突然降下去了,,待天大亮时,脊背上的珍珠凸起也消了下去。
白月棠再也没有梦到过海底戏台。
直到一个黝黑的夜晚,月光完全被挡住,久久未入眠的她瞥见窗外有一道黑影,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竟一路躲藏跟着来到了都督府的书房外。
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班主那顶熟悉的圆帽在明亮的灯光下晃动。
“都督,白月棠身子已经大好了。”声音再熟悉不过,班主的嗓音依旧沙哑。
“好了便好,”威严的声音她跟着奚阳曾听到过,是都督的声音,“阳儿……只剩下一年光景了,却执意不肯拿那丫头的命来换。”
“可她是唯一可以救少爷的人啊!”班主十分急切。
“莫要再提了!”都督突然提高了音量,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半开的窗,“还不把《海阴祭典》收好,莫要被其他人瞧见了。”
班主心领神会,刻意将一本古籍塞入抽屉。
白月棠浑身一颤,如坠冰窟,僵立在窗户边,直到门轴转动声惊醒了她,才慌忙后退几步,躲到廊后的黑暗中去。
奚阳……只剩一年?
这个念头像把钝刀,一下下剜着她的心脏。
她可以救他?怎么救》为什么要用她的命来换?那些海底的梦境、身体的异样,难道都和这些有关系?
《海阴祭典》四个字在脑海中无限放大,重重的的砸在她心里。
待脚步声彻底远去消失后,白月棠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书房的门。黑暗中,她摸索着走向中央的书桌,指尖触到抽屉冰冷的铜把手时,一阵刺痛从膝盖传来,她重重的撞到了一旁的木椅。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却死死的咬住下唇不敢出声。
抽屉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笔,一点点顺着摸过去,终于摸到了一本纸质的书。一阵恶寒与不适顺着书籍传来,她强忍着不适塞入怀中,踉跄着逃离了房间。
逃回房中,白月棠颤抖着燃起了煤油灯。
昏黄的光线下,那本深蓝封皮的古籍泛着诡异的光泽。封面上扭曲的符号与她戏服上的纹路如出一辙,“海阴祭典”四个血红大字仿佛用朱砂混合着什么粘稠液体写成,还未翻开就已经感觉到了骨子里的颤栗。
翻开纸页,一股腐烂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泛黄的纸张上详细记载着督军祖辈的秘术:如何用符文咒缚四时全阴的女子,使其逐渐异化成“海灵”;如何在月圆之夜举行仪式,将祭品的生机渡给垂死之人。
最末一页有着一行小字:阴阳殊途,强续之命不过十载。祭品骨生珠,珠尽则亡。
白月棠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后背消失的那些凸起——原来这些就是正在成型的“命珠”。
她呆坐了一整夜,有太多的问题想要答案……而她最想知道的……
“奚阳,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对不对?”少女面色惨白,颤抖着问出这句话。
含笑的少年瞬间僵住了,半晌才回道:“是。我知道。”
“那你对我的这些好算什么?是对我以命救你的补偿吗?”白月棠眼中含泪,满眼都是被欺骗的痛苦。
“我……”少年无力地张了张嘴。“月棠,你听我解释……”
白月棠满眼悲愤,眼泪夺眶而出,“你说,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