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屋子里出奇的静谧。
午后的半阙日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洒在她桌角白瓷阔口盘的水仙上,淡黄的芯子挤在莹白花瓣中央,暗香盈了满屋。
这水仙还是裴晏迟差人替她寻来的,只不过现在闻得越明珠有些头晕,她只好大口喘着粗气倚在椅子上。
八字合适,字好……要她避去玉佛寺。
这几件事凑在一起,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关窍。
原来是裴晏迟要娶妻了。
越明珠看着桌上的字帖,沉默半晌。
她知道自己不该。
可她的字是他教的,她的屋子是他布置的,他太暖太温柔,才让自己总是离不开那一缕暖。
伺候裴晏迟的那一年,越明珠才十四。
父母双亡,叔父好赌无德,欢天喜地将她卖了死契还债。仿佛一夜之间,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个沉浮挣扎。
如果说刚跟着曹嬷嬷学规矩时,越明珠心底是不安,那么被告诉自己是要给即将回府的大公子“晓人事”用的那一瞬间,越明珠才是真正陷入了不透光的绝望。
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成为了她的夫君,或更准确说,是主人。
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他大她许多,是不是像爹爹一样有胡子?
听说还杀过人,会不会像村头张屠夫一样凶神恶煞?
小姑娘抹着眼泪,一双小手上尽是细密小口子,越明珠一看就知道是做针线扎的。
“麦晴,在府里,便是再害怕,再难受,也要用十分力气来笑,这样才能讨主子欢喜。”
见她一脸懵懂,头发枯黄,瘦仃仃只剩一把骨头,越明珠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牵着她的手回屋抓了十个铜钱塞到她手中,软语嘱咐着,“替我去趟厨房吧,和婆子说就按照问梅阁的成例来做,剩下的铜板你自己要些吃食去。”
小丫头的脸上绽出极明朗纯粹的笑,一滴泪挂在眼角将掉未掉,甚是滑稽可爱。
越明珠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看她蹦跳着去了,越明珠自回去盯着火。
待理好屋子,暖好了茶,等裴晏迟爱吃的几样菜送了来,越明珠让小丫头们自去歇着玩着。
自己则拿了绣绷,坐在外间的暖笼上等着他回来。
外面风声渐紧,门口的灯笼磕在窗棂上,哒哒的响声在空屋子里格外刺耳,为着方便,尚未完全天黑屋里就点了几排蜡烛,烛火跃动将屋子照的极亮。
炭火噼啪作响,越明珠捏着针线继续绣寝衣上那片竹叶。
她起身看了一眼滴漏,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忽而陷入迷茫困顿之中,其实她五六岁时也不大会算数,那时候只要她答对了,爹爹就买糖买纸鸢给她。
她也会像麦晴那样,笑得不管不顾的欢快。
越明珠冲着镜子笑了一下,唇角缓缓落下。
镜中的女孩笑得甜润,眼角眉梢含情,只一双还是乌溜溜黑澄澄像从前一样。
再软一点,再甜一点,裴晏迟才会更喜欢她。
对吧?
屋子里安静的令人心慌,越明珠隔一会就起身看一下滴漏。
直到府上下钥的时候,裴晏迟还没回来。
桌上的菜已经冷透了。
看来今夜是不回来了。
越明珠微微失落,又觉得自己这点失落实在多余。
许是这几日太过疲倦,又或许是时辰太晚,屋子太静。越明珠的头一点一点的沉下去,眼皮子轻轻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