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河东那场病之后,入冬晨起他总是有一点咳,药又不愿意吃。
那时,越明珠一听他咳嗽便揪心,生怕他落下病根。还是翻了许久的医书土方,翻来覆去的试火候,才寻了这一个让他吃得下的药膳方子。
待百合冬花饮煨着,越明珠刚要直起身揉揉腰,就听隔壁有人在哭,支开菱花窗往外一看,是银管正在揪着个小丫鬟在骂。
“吃吃吃,成日只知道吃!三十捆线只领回二十五捆,还吃!”
原是银管自己懒得动,惯是喊了小丫头跑腿,今日出了岔子在发脾气。那小丫头不敢求饶,只抽噎着哭,听得越明珠心里难受。
许是骂的不解气,银管拔了簪往她手上戳去。越明珠皱眉,抿唇推门轻声道,“银管姐姐莫气,她才五岁,哪里就识数?叫主子听到误会了姐姐可不好。”
银管顿了一下,把簪插回头上,越明珠觑着她的神色又劝道,“世子明日说不好就要穿那鹤裳,正要姐姐打的好络子来配。”
“充什么劳什子好人!”
银管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转脸去打络子了。
越明珠蹲下平视那小丫头一双亮晶晶含了眼泪的眸,语气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麦晴。”经过一闹,时辰就不早了,外头阴沉沉又飘了雪。
越明珠浑然顾不上雪,脑子里一会是曹嬷嬷的话,一会又是裴晏迟晚膳还要用的百合冬花饮,步子不由快了许多。
刚走到园子假山下,越明珠就看到一道劲松般高大身影迎面转了过来,竟是裴晏迟。
他嘴角噙着笑,满脸柔和撑了伞缓步而来。
越明珠松了口气。
生怕他瞧出什么,她赶忙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颊,想要那红色再淡一些。
可等迈了两步上前请安,她才发现。
和裴晏迟并肩走着的,是一位身披鹅黄缠枝锦缎斗篷,满头珠翠琳琅,通身彩绣辉煌的年轻女孩。
下意识的,越明珠登时低头矮了身子请安。
她的视线之内,就只有一双浅碧荷的绣鞋,绣鞋上用大大小小的圆润东珠做了露珠。鞋头上坠着一颗硕大的东珠,散发着柔润的光。
这样圆润夺目的珠子,越明珠只在杜氏的头上见过。
只看这一双鞋,都可以想见,鞋子的主人定然是个极尊贵爱俏的女子。
在越明珠开口问安之前,这双鞋的主人就先开口,用极为悦耳的声音同她说,“动不动就是这些烦人的劳什子虚礼,你起来吧。”
女声清脆娇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明快。
不知为何,越明珠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极大的困窘。
被泼了茶的衣服,还有脸上的烫出的红印,还有膝盖上渐渐涌起的凉意。
她所有的难堪,困窘,卑贱,都被那种轻快愉悦的氛围衬得一览无余,脸上重新燃起滚烫带着刺痛的热意,领口晕开的茶水冰凉刺骨。
而裴晏迟,此时此刻,同这位贵客一同站在她对面。他身上穿着她给他做的那件,浅松绿绣了墨竹的大氅。
嫩鹅黄,浅松绿,甚是相宜
“你怎么在这里?”
越明珠听得出裴晏迟语气中带了极淡的不悦。
“奴婢……”
越明珠狼狈低着头咬着唇,想说些什么。
“下去吧。”
裴晏迟神色淡然,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像是逃离一般快步离开,身后女子轻快如黄鹂一般的声音,清脆飘进了耳朵,“裴家阿兄,你们国公府的规矩简直比慈安宫里还严呐!”
然后,她听见裴晏迟声音里含了宠溺,语气里是她从未听到过的熟稔和尊重,“自小就这般爱挑理,约束下人而已,再严的规矩都管不到你这个郡主娘娘身上。”
闻声,回首。
越明珠看见裴晏迟撑着的伞向着那位郡主斜去,他自己却落了半肩的雪。
像是逃回问梅阁一般,走得快到越明珠腿都有些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