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珂埋头在膝上,不动声色地擦眼角的时候,卢宽就看见了。
她很少哭,跟其他姑娘小姐比起来,简直算不哭了。可即便是到了情难自抑的时刻,她也总是这样无声无息落泪,也是控制的、压抑的,从不曾放声。这样的她,愈发让他心疼。
孟珂一抬头,见卢宽正看着她。
卢宽随即“呀”了一声,抬起手来,去端起她的下巴看:“眼睛怎么有点红了,想哭来骗我了?”
说着,捏起衣袖,装模作样地,要去替她擦拭那已经被偷偷沾去的泪痕,“要让祖母看见,可又要训我了。”
孟珂“啪”一声打在他手上,红着眼笑道:“你这袖子干不干净,想擦花我的脸,好取笑是不是?”
“取笑?”卢宽道,“就算花了脸又如何,有什么可取笑?我们阿珂一颦一笑,一喜一泪,都美。”
孟珂挥着手笑:“行了行了!你还是埋汰人最在行。一夸人,跟吃错药似的,我都瘆得慌。”
“可不是吃错药了吗。”卢宽嘀咕着叹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卢宽揉完了脚,又给她捂暖了,才重替她穿上鞋袜,又将她的手拉过来,举起来哈了一口气,继续给她搓着取暖。
孟珂笑着抽出手来:“你才刚揉了脚,又来搓手。”
“我都不嫌弃,你还嫌弃你自己?”卢宽抗议道,“什么人啊!”
“我这样的人!”孟珂笑着,拉起他的手臂,深深地看了一回,半晌未语。
卢宽正要说话,见她坐近了点,拉着他的手臂,顺势靠上了他肩头。
靠着靠着,她的眼泪又汩汩往外冒,一层层浸入他的衣襟。
卢宽抬眼看着层云墨染的夜空,徐徐地吐出一口气来。
很多话,她不愿说。
他也只能这么陪着,由着她默默流泪而已。
***
过了半晌,卢宽道:“你不会不知道,若事事都要先拿到实证,不错怪一个人,不错怪半件事,是一件几乎不能实现的事。这世间有太多事,都找不到确凿证据。何况,你家的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这样,还怎么找公道?还怎么报仇?”
“就连对霍茹蕙,你也要先确认再动手。这样怎么不殚精竭虑?”
霍茹蕙防得非常严实,身边除了一个孙嬷嬷,什么人都不信。她安插了人,可即便走到她近旁,也了解不到太多。毕竟,她要在陈家,瞒过梁婉章的亲人,还要在这出生长大的地方,瞒过所有故人。
查不到,便只有她自己来试。
孟珂仍靠在他肩头:“确认她不无辜,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自己。这条路我虽决定走了,但也想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况且,避免误伤无辜,避免自己行差踏错,也只是其一。”
“对他们出手容易,揪出背后的人,却需要筹谋。曾怀义上头的人是谁,什么路数,什么手段,总要先看看。了解敌情,才能料敌于先,制敌于前。鱼死网破、拼死一闹自然容易,但要保全自己,还得用心思。莫说我了,连霍茹蕙这样心狠手黑的人,对我这个卢府小姐尚且有所顾忌呢。如今看着,步子好像太慢,却是磨刀不误砍柴工。我都等了这些年了,临到事头,又有什么好急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却宁愿你是个任性自专,肆意妄为的人。”
卢宽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如此,你便不必这般自苦了。”
***
县衙厨房里,一盏豆大的油灯下,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