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瞧侯爷说的!”李嗣业拍着胸口道:“我给侯爷开路!”
“不用,不用。”
“鸟!客气个毛!走着!走着!”
李嗣业指挥坊卒,让他们搬来木制的拒马,把路口给封上,然后风风火火带着马车往宣平坊赶去。
密布在车内的血藤已经收了起来,两只血茧被塞到车厢一角,程宗扬倚着车窗,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嗣业聊着天。
“刚接到的口信,说李辅国造反,被侯爷斩了,为防着他的人狗急跳墙,卫公让把路口都封上。”
李嗣业是个敞亮人,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本来我们府上的兄弟就守着路口,禁止通行。半个时辰前,那帮没卵子的货——老高,我可不是说你啊。”
高力士翘起兰花指,“哎呦喂,你就说呗。”
李嗣业打了个寒噤,扭头道:“那帮没卵子的鸟货就跟炸了窝似的,一群一群往外跑。我这边截住几个,还跑了不少,估计再往南是出不去了……”
长安城北边是大明宫和原本的大内太极宫,一百零八坊大多在南,天策府诸将清理完各坊,带着坊卒封锁坊外的大路,但北边一带就鞭长莫及了。
能拦住一部分就算是赚的,毕竟天策府只有二三百号人,放在长安城近二百万人口中,连洒胡椒面都算不上。
而各处宫苑,单是宦官就有数万,足足是天策府数百倍。
有李嗣业带着,自然无人拦截,一路穿过数处关卡,终于回到宣平坊。
程宅的家眷都已经疏散到各处,门外各路守卫还在。
这一晚又是钟声,又是喊杀声,又是各处封禁,又是百官齐出,弄得童贯等人也是人心惶惶,这会儿好不容易等到程侯爷回来,都急忙上前问安,打听城中的情形。
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告诉他们唐皇驾崩,宫里有人造反,如今已经平定了,等天亮新君将在含元殿继位。
这些都属于唐国内部事务,跟大伙儿没关系,小心别卷进冲突就行。
倒是晋使、秦使,还有昭南的使节,得收拾收拾,一会儿上朝。
谢无奕就待在石超家里,秦国的护卫却找不到自家使者,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好在程侯说了一句,秦国的徐大使已经入宫,让他们赶紧把袍服送去。
程宅能动的都已经分别赶往十六王宅和宫中,宅里只剩下原本石超的护卫,受伤的范斌看门。
程宗扬打了声招呼,让高力士把马车停到院内,自己回到内院找到衣物,胡乱往腋下一卷,然后跃进那口深井。
片刻后,程宗扬出现在了已经改成家庙的法云尼寺中。
寺内坟茔尚在,风雪下,一片凄清。他去庵堂取了香火,在坟前上了炷香,默默立了片刻,随即原路返回,重新登车。
程宗扬费力地套着衣物,心下不禁感叹,就过了几天衣来伸手的日子,自己穿衣服居然都有些生疏了,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仙居殿位于大明宫西北方向,出宫时走的西边,此时再回宫中,直接去含元殿,走的大明宫正门望仙门。
等他好不容易换好衣袍,马车已过了东市。
程宗扬心下一动,“往东。”
高力士道:“侯爷,这会子再绕路,怕是要耽搁时辰呢。”
“赶得及!”程宗扬道:“去永嘉坊。”
永嘉坊,皇图天策府。
天策府诸将倾巢而出,偌大的天策府几近空堂。
外着青袍,内披玄甲的卫国公李药师立在大堂内,负手望着一幅铺满了整面墙壁的地图。
图上绘制着大唐二百九十五座州府,一千四百五十三县,以及国中的高山大河,雄关险隘,还有用不同颜色标注的四十八处藩镇。
其中魏博、淮西、平卢等二十一个藩镇用朱砂标记,字迹透出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
李药师清楚记得,仅仅六年之前,这些不向朝廷申报户口,缴纳赋税的藩镇还只有十五个,合计七十一州。
短短六年间,如今已经有二十一个藩镇,合计一百六十八州——超过唐国一半的地域——都不再向朝廷缴纳一铢钱、一寸布、一粒粮,甚至有些强藩连镇内的官吏都自行任命,俨然如国中之国。
如今朝廷每年的赋税,全靠东南八镇四十九州支撑,而朝廷用度依然穷奢极欲,挥霍无度,在北司南衙操持下,一味粉饰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