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央那处曼荼罗坛城和李辅国的尸骸,已经用帷帐围了起来。
一众内侍、外臣都聚在殿中,面对李辅国妖祟后宫的铁证,有的激昂慷慨,有的义愤填膺,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喜不自胜,还有的失魂落魄。
程宗扬一眼扫去,赶到宫中的大臣已有数十位之多,其中不少都是自己在宣平坊的街坊。
近水楼台先得月,有自己这个深入棋盘的搅局者,街坊邻居们得到消息,乃至通行速度都快了一筹。
殿中最激昂慷慨的是尚书左仆射严绶,他双目红肿,显然刚才大哭过一场,此时正仆地向李炎陈辞,请立刻禠夺逆贼李辅国王爵,收其家眷,穷治其党羽。
程宗扬暗暗撇嘴。
唐国大臣没有哪个不与宦官勾结的,而严绶绝对属于和宦官勾结最深的那一批。
其人才具平平,能当上尚书左仆射,无非是早早投靠了宦官,对李辅国大表忠心。
这会儿风向一变,说跳船就跳船,丝毫不带含糊的。
李炎双手按膝,腰背挺得笔直,虽然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但年轻英锐的面孔上,已经有了帝王的威仪。
一名身着戎装,结着英雄巾的武者立在他身后,一副赤胆忠心之态,却是来自大弁韩的周少主。
他背着长枪,紧守着未来的唐国皇帝寸步不离,不时作顾盼自雄状。
他怎么跑这儿来了?程宗扬心下嘀咕,四下张望一眼,却没看到黎锦香。
这边严绶话音刚落,旁边几名大臣迫不及待地竞相开口,纷纷请求收回李辅国的御赐姓名,将其余孽一网打尽,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卢钧和郑余庆等几位宦海沉浮多年的大臣明显要老成一些,略略错后一个身位,持笏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宰相王铎出身世族,风姿极佳,王涯、李训等人被杀,他如今已是朝中仅存的宰执重臣,但此时地位颇有些尴尬。
毕竟他是先帝擢拔的宰相,与江王殊无瓜葛。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君即位,自然要遴选新人,他这样的前朝重臣通常会被授为山陵使,借由为先帝治丧的名义,体面出局。
因此也只躬身聆听,闭口不言。
段文楚作为鸿胪寺少卿,官职在殿中根本不够看,他又非是钻营之人,三两下被挤到圈子之外,此时背靠着蟠龙柱,两眼望天,一脸的生无可恋。
朝廷动荡至此,唐国的大臣们仍在蝇营狗苟,怎教人不心丧若死?
“周卿,你看呢?”李炎开口说道。
周飞险些应声,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配在这种场合张口,赶紧挺了挺胸,站得更直了一些。
旁边三名官员形成一个小圈子,游离于众人之外,其余大臣对他们虽然态度客气,却毫不亲近,颇有些敬鬼神而远之的意味。
为首一名方面大耳的官员闻声上前,语调铿锵地说道:“臣以为,李辅国祸乱宫中,骇人听闻,当收其党徒入狱,严加审勘!”
李炎点了点头,然后道:“来卿?”
另一名细眼薄腮的官员躬身道:“周推事所言极是。臣以为,当兴大狱!”
两人话虽不多,但杀气腾腾,群臣无不凛然,严绶等人更是冷汗迭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程宗扬忽然反应过来,这两位就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在长安声名赫赫的推事院两位主官:周兴、来俊臣。皇帝的鹰犬和屠刀。
他看了眼第三位没有出声的官员,正是那位胡人推事,索元礼。
嚯,能让这三位一同出手,李辅国的义子义孙们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祖坟都冒黑烟了……
李炎忽然站起身,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程侯。”
衣物不合身,程宗扬也只当自己不尴尬,他阔步上前,抬手道:“外臣见过陛下。”
李炎双手一托,阻止他躬身下拜,口中说道:“免礼!”
顺势上前握住他的手腕,紧绷的手指微微战栗。
只有这一刻,才流露出压抑的紧张与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