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给我得了。”我拿出自己的卡去刷,“你另给老院长拿一个。”
小姑娘没再说什么,如果老院长也不说什么,事情就会到此打住,但这时老人已不可能不说什么,老人是有自尊心的——他拦住了我那只刷卡的手。”不行!这不是一个大小问题,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这话说得倒有点道理,“小姑娘微微一笑,“这的确是个原则问题。跟您这么着说吧老师傅,我盯您不是一两天了,您见天打饭,别人用一个塑料袋,您得用两个;用餐纸,您一拿一摞!您是免费的,食堂可是花钱的。要是人人都像您似的占公家便宜,我们这个食堂,关门得了!”话说得又快又溜,小嘴叭叭的。
廉洁了一辈子的老院长就是被这话给激怒了——若不廉洁,他今天何苦为一个鸭架的大小多费这么多口舌?
老人嘴唇哆嗦着,声音也哆嗦:“我,我……占公家便宜?你,你说话得负责任!”
小姑娘不等对方话音落地便一点头脆生生答道:“我说话很负责任!”
大概是因为嘴不跟趟,老人想借助手势指责对方,无奈两手都有东西,只好连手中的鸭架一起举起——老了,加上生气,举着鸭架的胳膊颤颤巍巍,也许是气力不足,忽然,手一松,鸭架和另一只手里的小铝锅一齐落地,发出“咣“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人就软软地瘫倒,倒地时脑袋在我腿上蹭了一下,毛烘烘热乎乎的。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没容我再想什么,身后已有两个人冲了上去实施抢救。一位两手相叠熟练地为其做胸外按摩,另一位在病人上下口袋急促乱摸,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药往其嘴里塞,老人牙关紧闭塞不进去,那人立刻果断放弃给药,对老人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
医院的救护车闻讯赶来,赶来时老人呼吸心跳已停止了。
几乎是同时,老人的老伴赶到。
看到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半小时前还跟我说话跟我笑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老太太一声不响地晕了过去,被一并抬上了车。
救护车呼啸着开走,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慢慢散开,我仍呆呆站在原处动弹不得。
虽然已经不知道目睹了多少次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过程,但我还是受到了极大震骇。
生命的脆弱,死亡的迅疾,生死的无常、无界……
胳膊从后面被人扯住,我机械回头,眼前是一张被泪水浸泡的脸,煞白,面肌微微痉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网状的血丝。”不是我的事,阿姨,我没有怎么着他!”那人开口了,双手更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仿佛一个落水的人抓住一个可能救他的人。”阿姨,这事儿您最清楚,从头到尾您都看到了的,我不是故意的,您得为我作证!……“是那个肇事的小姑娘。一旦蓝晶晶的眼白、红喷喷的脸蛋连同那脸蛋上无知无畏的轻慢不复存在,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不知道怎么劝她。
唉,世事无常。
我到了最后没有小姑娘的气,因为我知道在我这个懵懵懂懂的年龄犯些错误是不可避免的。
只有我再大些,我才会知道,有一些错误是根本犯不得的。
如果犯了,那可能就会改变我一生的命运。
另外,这件事也让我意识到,做为人一定不要什么事情太认真了,如果钻牛角尖让自己想不开,那结局就会和这个倒下去的老院子一样。
下午刚上班,单位分管业务的刘健铭副院长打来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我知道是我上个月工作之外帮他看护一个重要病人的事,本来我都忘了,他电话里却再三说酬劳是必须给的。
这里是五百元,你的劳动所得。”刘健铭一个信封推至我的面前。
我笑,手指搭在唇上,头轻轻地向一边扭。
窗外细风袅袅拂面,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纤长的手指把不安分的头发捋顺抚平,露出小巧精致的耳朵,玉颈莹白。
“你呀……”刘健铭的眼神涣散了片刻。
“什么?”我问。
“没什么,就是,你笑起来特别地——有特点。”刘健铭没把好看这两个字说出口,“你知道吗我最喜欢香港影星钟楚红,你和她很像,特别是气质。”
早已经不再是小姑娘的我脸上浮起两片红云,“什么啊!我都老成这样了。”
“她比你年龄可大得多,可我就是喜欢,关键是气质好,端庄娴雅而且特别有女人味。你就是这样……”
“什么啊!……”我见他越说越露骨,不禁有些尴尬起来。
办公室里不知不觉静寂下来。
“你工作真的很出色。”良久刘健铭才笑着打破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