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学渐暗嘘口气,道:“闵总管已派人去请山下的麻叔和钱伯,龙姑娘的事情最好让他们商量决定。毕竟也是龙庄主的骨肉,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浪迹天涯,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回来之后,大家能和平共处那是最好。”
秦凌霜的脸色有些发白,她转过头,凝视天边那轮正在下沉的红日,血色的晚霞流进她的眸子,像两团渐渐熄灭的篝火,她凝望了很久,直到黑暗吞没了最后一条火苗,突然站起来,脚步沉重地走到门边,抓住门把手,缓缓道:“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初荷。”
暮色雾一般淹没这间屋子,无声无息,没有一丝征兆。
黑暗之中,秦凌霜瘦弱的身子像一束憔悴的幽兰。
方学渐突然生出几分愧疚和怜惜,龙啸天生前,她做不了山庄的女主人,龙啸天死后,她依旧只是一个过客。
一个女子,哪怕她是天香国色、绝代佳人,一旦爱错了人,寂寞和痛苦便要和她相伴终生了吗?
龙红灵呢?
她有没有爱错自己?
如果自己找不到她,不能解开她心头的结,尽释前嫌,她这一辈子是不是将和秦凌霜一样,要倍受爱与恨的折磨,将在寂寞和痛苦中度过一生?
方学渐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挣扎着爬起来,跪到床上,道:“秦伯母,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初荷,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房门无声地滑开,山上的秋风灌进屋来,带着浓厚的凉意,远处褐色的峰峦暗影重重,与夜色迭在一起,更显得天幕的浓重。
等方学渐抬起头,房中空空,秦凌霜已经走了。
第二天,服侍方学渐梳洗更衣的仍是那个身材丰腴的丫鬟,名叫小杏,他虽然有心让小昭服侍自己,只是不便开口。
吃罢早饭,闵总管带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进来,神清骨秀,五十上下年纪,想来便是那个庄神医了。
双方见过礼,庄神医望闻问切一番,开下一张通经活血的方子,嘱咐他平时多注意锻炼,情况好的话,不出一个月便可康复。
闵总管详细询问了方学渐的病情和用药方法,拿出二十两银子谢他。
送走了庄神医,老麻和老钱进来见新庄主,几人都是老相识了,用不着多作介绍。
丫鬟献上香茶,三人把自己一年来手头管理的工作开始向他汇报,收入多少、支出多少,某月某日因某事临时雇工化费多少,某月某日宴请某官员吃饭加送礼又化费多少,山庄某下人生病补贴了多少,方学渐脑袋越来越大,听得云里雾里,稀里呼噜,脸上却依旧笑眯眯地听着,说到句子的末尾还要理解似地点一点头。
好不容易等老麻说到牧场里一头有八年生育龄的母猪,前天夜里又生下九只猪崽的时候,第一次工作汇报会才暂时告一段落,最后是方学渐的总结性发言,自然是表扬、表扬再表扬,鼓劲、鼓劲再鼓劲,全是“与时俱进”、“一切向前看”、“团结奋斗,共同努力”之类,说得激情飞扬,口沫横飞,实质性的问题一个都没有涉及。
方学渐见三个精明强干的部下一本正经地听着自己的废话,脸色庄重,频频点头,和自己的论调积极配合,热烈响应,突然间发现,庄主这个位置其实也蛮容易坐的。
四人又说了一会闲话,话题慢慢转到龙红灵的身上,龙啸天和袁紫衣已死,这些山庄的旧臣自然最关心龙红灵的安危,何况三人心中雪亮,龙红灵和方学渐的关系十分地不简单。
方学渐手中端着茶杯,抬头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灵儿是龙庄主的亲生骨肉,庄主去世的时候,我曾答应他一辈子好好照顾灵儿,却不料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无亲无靠,日子肯定过得很苦,神龙山庄应该发动一切力量寻找她的下落,这件事情就由闵总管牵头,钱伯和麻叔协助帮忙。”
三人都是看着龙红灵一点点长大起来的,再加龙啸天旧时的恩惠,多少有些情义,闵总管更是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看待,听了方学渐的安排,胸中一块大石落地,心生感激,站起来向他行了一礼。
四人又商量了一番,议定留多少人在县内寻访,抽多少人去附近的德兴、鹰潭、兴化、景德镇和饶州。
方学渐最后提出,为了联络方便,暂时将山庄总部移到城郊的“灵昭学苑”,神龙山庄的日常维护,交给牧场里的一些老妈子。
三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午饭时候,厨房在大厅开了六大桌丰盛的酒菜,山庄总部三十九个家人,加方学渐、闵总管、钱伯、麻叔、秦凌霜和初荷共四十五人分别坐了,算是新庄主的见面宴。
开席之前,闵总管先将方学渐的几项决定说了,山庄众人听到下个月起月俸增加两成,脸上喜笑颜开,一齐欢呼出声。
按照惯例,新庄主上任要一桌桌过去敬酒,但方学渐行动不便,便由山庄众人轮流上来敬酒。
初荷坐在方学渐身边,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盯着他看个不够,有许多疑问,事先得了母亲的嘱咐,只得强忍心中好奇。
她酒量很浅,喝下半杯花雕酒,一张面颊红润润的,火烧起来,如一只熟透的苹果,一双眼睛变得朦胧,水汪汪的,娇媚迷人,艳丽绝伦,看得方学渐怦然心动。
这一场酒席直吃到日头落山,众人才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