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天,昆弥带着一只精干的军队,也带着汉家右夫人,巡游整个国家,草原人的秩序离不开昆弥的巡游,他们离昆弥远了,心中会生长凶猛的念头。
巡游中,母亲专心于普通人的生老病死苦,带去农具,种子还有兽医,也带去南边和西边来的商队,卖些便宜货。
牧场的草枯了又绿了,远远近近的部落难免有叛乱,叛乱和抢劫是草原人的天性,野火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乱七八糟烧一阵子。
母亲几乎参与了每次平叛,通常呆在直属昆弥的骑兵大营里,受着很好的保护,偶尔,她也全身披甲出现在谈判和调解纠纷的场合,不说什么话,保持着标准的武人坐姿,从青铜面具的眼孔后边平静地望着时而说笑时而互相大吼时而又拍拍打打起来的男人们。
很多草原人认为她给翁归带来奇异的好运,也有人认为她是一股奔涌而下的山泉,给乌孙带来收成,终究要弃这片土地而去的。
更少的人厌恶她,嫌弃她搅乱了草原世代的规矩。
元贵很佩服母亲的箭法,可以骑着小步慢跑的马,射中三十步外挂在树上的篮子。
多少年来,她每天早起到汉宫内的操练场练习,除非雨雪、生病,或者有无法耽搁的急务。
跟随昆弥巡游时,母亲射死过盗马贼,平叛时她射死过不听军令的士兵,多年前在赤谷城,她曾一箭射伤了潜入汉宫正欲离去的某匈人密探。
那件事轰动一时……元贵的箭法也算不错,当然不如母亲,更不如父亲和两个兄弟。
元贵感到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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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贵的马队开始爬坡了,说来好笑,这段缓坡总是让他想起父亲的(如今也是他元贵的)左夫人须卜格。
二十多年来乌孙与匈人的关系经历了不断变坏的冰冻季节,翁归解忧夫妇与须卜格却处的还不错。
或许因为显赫的须卜家族一直在维持与翁归的交情?
或许因为须卜格的乐天性格,消弭了本可能滋生的许多龃龉?
也或许,解忧的长袖善舞,小心保全了匈人公主的自尊?
翁归一度想让解忧接替左夫人尊位,却被汉家女提醒“务虚名常招实祸,昆弥好好思量!”,而摇头作罢了。
翁归在位的后期,乌孙联汉反击匈人的那次大战中,须卜格始终站在丈夫一边,拿出封地的牛羊劳军,还写信给须卜家族,指出单于的不明智,希望这场变乱不要走的太远。
战争告一段落后,她的儿子乌就屠当上了右大将,掌握着一只数千人的骑兵,进驻王国的西部,进而威胁边境的康居国。
解忧的儿子大乐成为昆弥直属军团的骑君(司令),全盘控制赤谷城与附近的农耕区数万人口。
元贵破格成为“大吏”,负责乌孙官吏的选拔奖惩。
在汉家顾问的协助下,乌孙逐渐健全了一个部门众多的中央机构,把多数人口的生活管了起来。
这么多年,昆弥的两位夫人碰了面总是说说笑笑,毫无芥蒂的样子。
元贵甚至记得某次汉宫中母亲与须卜格的怪异谈笑。
那时他还是个流着口水的娃娃,露着小鸡鸡,无意识的绕着母亲转,两个女人瞟了他一眼,低语着什么,神秘兮兮,又都笑了,左夫人还冲着他做了个马马虎虎的鬼脸。
她们又高又大,小元贵要仰着头,可一点不觉得脖子酸!
但他真正领教了那位匈人贵妇的性情,还得说在近两年的混乱时光里。
几年来,父母为自己即位一事奔忙,不仅向汉家朝廷宣誓忠诚,也考虑了如何打发翁归大小姬妾的细节。
元贵不喜欢草原人的收继习俗,有悖伦常!
他也鼓不起勇气回绝,父母的决定,他没法不听,不听有悖伦常……闭上眼就天黑,得过且过……终有一天,难堪的一刻来了。
父亲的老侍从,沉默寡言的舍愣到了他家里,带着他到了汉宫,又到了昆弥寝宫的露台。
父亲、母亲和须卜格已经在了,舍楞告退,其他侍从也知趣的躲远了,四个人各自坐在一块毡毯上,相距很远。
气氛很正式,场合很不正式。
宽大露台的下边,看不到的鸟儿四面鸣叫,头顶是团团白云,天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