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脸看着她,她对我无谓一笑,“不用担心我。我们这么大的医院,平均每天都会有两三个死者。干了这些年,自己送走的也少不,我不是小姑娘了。”
“但你不是天天出来抽烟。”我打破了她的遮掩。
方颜低头看着手里冒着青烟的焦红色,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说话。
“是个小姑娘。”她说,“五岁。父亲酒驾出的车祸,那当爹的没事儿,轻微脑震荡。她从后座飞到前挡风上,肋骨撞断了。我们给她切了一个肺,手术很成功。然后,她刚推进监护室没有五分钟,肺栓塞,三分钟以后人就没了。”
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她父亲哭的嗓子咳血,后悔的想死。我很生气,脏话就在嘴边,看他的样子,又骂不出来。想想算了,干脆出来透透气。”
方颜语气很平常,但我知道她身体里有一股愤怒在跳动。
我能感觉的到,我足够了解她。
可我不清楚的是,为什么她的怒意会这么盛。
就像她说的,方颜早就不是第一次目睹这种愚蠢的悲剧了。
“为什么这么生气?”我直白地发问。
这个愚蠢的问题戳中了方颜的忍耐力,她说:“我觉得那个司机很像你。”
“我从不酒驾。”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就像你一样,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嗤之以鼻,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幸运儿,无比喜欢别人没有勇气尝试的捷径,还以为自己不会付出代价。”
突然间爆发的攻击性,让我有些意外。方颜几句话之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她扭过头去,闭上了嘴。
“对不起,脑子乱了,刚才都是胡话。”她抽了口烟,捂住额头。
“我觉得说的挺对的。至少没有太冤枉我。”我一副大度的样子。
方颜抿了抿嘴,还有话想说,但这一回她忍住了。
“你女朋友呢?没陪你来打针?”她吐出一口气,努力把肩膀放松下来。
“你问几号女朋友?”我故意这样说,我知道这样对话她一定会生气。
“左欢,你真是很恶心。”方颜再也无法保持表情上的冷静,她用着火的目光盯着我,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然后转身丢下我离开,
“哪里恶心了?她们愿意,我也愿意。”我倚着背后的石头没动,用挑衅的声音对她说。
方颜如我所愿停下了脚步,她走回来,又急又快。
“就凭你有点钱,你就可以玩弄她们的感情,对么?然后用那种借口给自己开脱,说“她们愿意”?她们愿意什么?愿意陪伴你的时候,任你心里想着另一个人!?”
横冲直撞的怒火,从她瘦削的躯壳里喷发而出,像是根本没有逻辑。
但我确定了,韩钊说的没错。我现在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挑逗着她说出这些话,犹如另一个人格早就为我做好了计划。
那没来由的怒火源自方颜本身,而她所斥责的也并不是我。
她有负罪感,因为“想着另一个人”的就是她自己。
人对某个行为最深层的抗拒,正因为他们无法自已。
被颠倒的角色。
“我今天和韩钊喝酒,一直聊到现在。”我看着面前怒火中烧的女孩,丝毫没有被她影响。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方颜释放情绪的一拳打在了空气中。职业性的冷静让她很快控制了怒意。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她抄着手,侧着身子,仿佛不想多看我一眼。
“韩钊说,他最想要的生活,就是娶了你,然后去人少的地方隐居。”
非常直白的信息,磨得快快的刀,根本无法防御。
方颜身体剧震,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我。
“我、他、我一直当他是大哥的,我、我们俩没什么、什么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