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原立刻换了副表情看向我,并且还揉了揉自己那半边贴了硅胶面皮的部位,阴森森地对我说道:“怎么着,小岩,这么长时间不见舅舅,现在就这么不给舅舅我一个面子么?”
我一听这话,心里更来气了:“我他妈给你个屁的面子!别人倒也算了,你偏偏让我帮你救周荻?周荻什么人?他跟你妹妹夏雪平什么关系,你没整明白吗?邵剑英的人之前跟你们有过合作,是吧?他们的人闯进过我和夏雪平曾经一起住的地方,我俩的事情,他们『元老派』是一点儿都没给你们『覆水系』提过呗?——对,我忘了,上回咱俩在你那个破工厂见面的时候,你还拿这个事情损过我呢!而我现在,跟那个赵嘉霖又是什么关系?赵嘉霖跟周荻之前又是啥关系?赵嘉霖跟我一起犯在了『知鱼乐』的手里,她还被人轮奸了……我且问问你啊,尊敬的『大先生』,就我们四个这关系,我还他妈的要帮你去救了周荻?今天晚上抓捕他,我是不知道你们从哪来的消息——就连参与抓捕行动的我,都是临时才知道的;当然,这个事儿,我也不想多问,你肯定也不能告诉我,无所谓了,但你不知道的事情是,今天晚上抓周荻的时候,要不是夏雪平和岳凌音俩人作为指挥拦着,我和周荻那损色差点就能动起手来!现在你他妈的让我帮你保了他?你别说我没招『保』他,我就算是有招,我也没那么贱啊!真的,老舅,哦,不,大先生,你现在要么让你这帮人杀了我,要么你就把你拿到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爱发谁就发谁!周荻那个混蛋,我保不了!”
“真保不了?”
“保不了!我巴不得他被人查出来跟你们有什么连连!我巴不得他死!”
没想到夏雪原听到这,立刻笑了,又对身边人挥挥手,让他们放开了我,旋即又说道:“那行!老舅不让你帮这个忙了。舅舅给外甥换一个简单点儿的、而且你这个外甥也想做的事情,行吗?”
“又想让我干啥?”
刚才一直被摁着,这一会儿我的肩膀和颈椎还真都有点酸痛,我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诧异地看向夏雪原。
“你不愿意帮我把这位周荻课长保出来,那你就帮我另一个忙——你去杀了这个周荻吧!”
这下我算是彻底傻了。
——一会儿让我帮着想办法“保”周荻,一会儿又想让我杀了周荻,他这是要干啥?
但我心头上的火,还不足以让我直接对他发问,于是我故意说道:“那要是这样的话,听我的——你让你的这两辆车,现在打火,起车,然后调个头,右拐,过了前面这个涵洞往前开,一脚油门,然后停车。接着你们或者是劫持我、或者用不着我,直接下车对着车子旁边那栋楼里的人,见活人就开枪,然后你们直接杀进去,上三楼,出电梯直走再往左拐,靠天井最里面那间就是情报局的审讯室,周荻现在正在里头被审讯呢——这个流程,要比直接让我单枪匹马去杀周荻轻松多了!”旋即我又瞪向夏雪原,“我说我亲爱的老舅,您现在的脑洞开拓得可以的哈?你们这帮人,加一起十七八个,人手长枪短炮的,都不敢直接动手,您让我自个去帮你杀了周荻?你当我是孙猴子,还是曼哈顿博士?”
“这么费劲!杀也不能杀,保你也不能保……”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基本上没跟后面怎么互动的苏媚珍,这个时候突然放倒了自己的座椅靠背,然后她虽然比之以前消瘦了许多、但却依旧丰腴的身子异常灵活地一窜,窜到了我的面前,同时晃着她的那对儿巨乳,一手从旁边的座位上随手拣了个“营养快线”的空瓶子,一手从她肥硕的屁股上头的裤腰处掏出了一把手枪,并迅速地打开保险、推上子弹,把枪口套上空瓶子之后对准了我的脑门,“那干脆还是杀了你小子好了!”
接着,她二话不说,真就扣动了扳机。
——好在她把枪抬起来那一下的时候,我就开始往侧面趴了下来,于是子弹“轰——”地一声闷响射出之后,“铛”地一声打穿了我正坐着的椅背,随后又贯穿到了我背后的一个男人的身上,“咚”地一声打在了他的肚子上——但是从最后“咚”的一声听过去,我才发现那人的棉大衣里,正穿着防弹背心,那颗先后贯穿了塑料瓶跟金属椅背的子弹,最后打在他的防弹衣上之后,应该对他造不成任何的伤害了。
但这一下,给我带来的惊吓着实不小:“我靠!你这个疯女人!你他妈玩真的?”
夏雪原笑了笑,把我的身子在刚留下还有些发烫的枪眼的椅子上摆正,说道:“你跟你舅舅我怎么逗都无所谓,但是你最好别惹你的这两位阿姨。她俩最近心情脾气都不太好,指不定她俩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大外甥,你最好冷静点,然后乖乖听话。”
我这会儿确实有点急了,索性直接问道:“不是,那我怎么听话?我该听什么话?你这一会儿又让我保周荻、一会儿又让我杀周荻?我该怎么做?他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人?”
夏雪原这回没再拦着苏媚珍的枪口,坐直了身子之后,直接盯着我,娓娓道来:“这一大堆的问题,该叫我怎么回答你呢?反正他不是我『覆水系』的人——你就看看身边的这帮兄弟姐妹们,跟这位周荻课长,又有哪点儿相像的?但至于说,他是不是『勤政派』或者其他派系的人,我也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好跟你说。”
“你这话里头的弯子,绕得快赶上青年路的三层立交桥一样了!而且你别跟我扯犊子,夏雪原!先前你们这帮人,跟情报局情报二处行动处和突击小队的人、甚至是为了对付你们所设立的联合专案组成立以后,从Y省各处调来的警察跟安保特务都交过手,结果到最后情报局和专案组的人死伤无数,你们这帮人却每次都能全须全尾地跑掉——鬼都能看出来,能成这种局面,作为现场总指挥的周荻,绝对跟你们『天网』有关系,即便是没有实打实的关系,间接的勾连的嫌疑还是有的!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他不是你的人?我的舅舅啊,你还当我是你当年诈死时候的那个小屁孩么?还是你说你跟圣诞老人是结拜兄弟的时候我就信、你说啥我就信啥的岁数?”
夏雪原看着我,似乎有点哭笑不得,并对我摇了摇头:“那我得怎么说,我才能让你信我呢?要我说,你们的那个所谓的什么『专案组』,根本就是草台班子而已——让你们这么一帮二十啷当岁的孩子们来对付我,依我看,聂仕明、明子超那帮人也真是他妈了个屄的猪油蒙了心!你说,他们情报局大部分时候非死即伤、全军覆没,那是因为他们学艺不精!当然了,我要说我没接到任何的消息,那也是假的,但我跟你关系再亲近,大外甥,你我现在毕竟立场不一,我是没必要告诉你的。至于我说,这个周课长就不是我『覆水系』的人,你要是再不信,那当舅舅的也没办法了——我已经把我不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做舅舅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其实还是不敢相信他说的,但无论他说的是不是烟雾弹,我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过多纠缠了。
“行,那我退一万步说,那他既然不是你的人……到底是要杀他还是要救他,夏雪原,该不会是连你自己其实都没想好呢吧?”
夏雪原一听我的发问,很直白地乐了:
“是,大外甥,你还真说对了。今晚我其实也是被人临时找来,然后我才临时来找你的:今晚有两伙人找到我——我还是不能告诉你,这两伙人都是谁——但是这两伙人都给了我一大笔现金,算是定金,其中一伙人是想让我想办法保住周荻、或者直接把周荻给从情报局大楼里救出来;另一伙人是想让我杀了他,怎么杀、用什么东西杀都行,只要他能够没了性命就行。你舅舅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舅舅向来都是讲情份的啊!朋友开口了,还都带了足够的『诚意』来,我要是不帮着做点什么,确实抹不开面子!但这两件事又矛盾得很,这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呢——姓周的跟我没多大关系,对我来说无所谓!让他生或者让他死,对我来说都算不了什么!我其实最关心的,还是如果这两件事儿但凡能办成了一件的话,我自己这边能拿多少『好处』。我再跟你说句实话,大外甥,我但凡要是有点招儿,我都恨不得克隆一个周荻出来,然后把克隆那个人杀了,给要他命的那帮人交差;随后再带着活蹦乱跳的他,让他去想要保他命的那帮人那边去躲着!”
“所以,合着到最后这事儿,你是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是要看我准备怎么做,是吧?”
“没错。小子,现在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你弄来了,你总得给我折腾出来点名堂吧。”
我听了这话,着实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这情况我是杀了周荻也不对,让我帮着放了周荻,必然也是不能够的事情。
但旋即我脑筋一动,马上又对夏雪原说道:
“你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但我能给你划划道,让你把该赚得都赚足了。你看行吗?”
“你打住!你要是再出那种,让我直接带人攻打情报局的馊主意耍我,我这次说不定也会揍你!”
“这次我可跟你说的是正经的。”我严肃地看着夏雪原。
“行,那你说。”
“让你找人杀周荻的,无非出于两种原因:他得罪了人,有人落井下石;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让你出手保周荻的,也无非两种原因:他跟别人有人情关系;同样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总结起来四个字,他算得上是『咎由自取』。那既然这样,他是生是死,全看他自己了——他要是能完全滴水不漏地应付得了楼上的审讯,那他就能活命,用不着别人保;他要是露了马脚,肯定是要上军事法庭的,神仙也难救。而无论他最后是什么样,你都能跟想让他达到其中的那一种结局的那一方,去要那笔最后的『好处』。这样一来,我什么都不用做,你什么都不用做,而你『大先生』最后,赚的则是其中一家的全款,外加另一家的定钱。这难道不划算么?”
等我把话说完,夏雪原先是略略忖度了片刻,接着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行!要么怎么说你是我外甥呢?”
看着夏雪原笑眯眯的模样,我不免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额头,我心说这么简单的占便宜的事情,真就需要靠我这么个外甥来点破么?
不过我再想想,觉得倒也是:先前包括夏雪原,也包括苏媚珍跟桂霜晴,这帮人虽然全都是优秀的特务、探员、特警、刑警什么的,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听人命令的高等工具——除了桂霜晴和苏媚珍还好点——其他的人,在他们大多数人诈死之前还没接触过更加独立、更加脱离来自双向的意识形态的思维方式,他们对于时代、对于过去那几年或者那十几年的社会、甚至他们对于自己的想法都是激进、极端,同时又摇摆、迷茫的;而等他们几年前或者十几年前,借由因公殉职的幌子,加入了“覆水系”之后,就跟着一帮拥有同样经历、同样性格、同样思维方式的人,过上了几乎与正常社会脱节的克鲁泡特金式的生活——他们的资金和装备很可能多半是靠抢来或者讹诈来的;不定期会换地方生存;安顿下来之后会靠着生产“生死果”来换取资金、装备、食物;而对于情感生活和性生活,他们每个人都不会有固定的伴侣,或者说,每个人都有能是另一个人的性伴侣;而他们对于外界资讯的了解,对于社会意识形态的认知,也可以说是相对滞后的,并且因为组织内的首领,也就是老早就社会和法律意义“死亡”了的“大先生”夏雪原具有绝对最高地位,所以他们这帮人的思想潮流,也因缺乏异见的冲击挑战而缺少辩证。
所以他们拥有绝对的执行力和信念,他们善于暗杀、善于把这个城市当做战场、善于算计乃至算计死其他人,但他们每一个人就是不太会计较利益得失——若非如此,我估计苏媚珍当初也干不出来跟艾立威和陈月芳合作、搞了那么大的动静绑架了美茵,结果就为了让夏雪平在电视直播镜头前举枪自杀的破事。
“那反正我也没事了,”我提着手里依旧温热的一袋子夜宵,缓缓起身,“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啊,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