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市局局长又怎么了?
身为市局的一把手领导,就可以随口胡沁,任意地怀疑自己的手下是被黑道集团策反的卧底间谍吗?
他这是疯了!
——他貌似一直这样,只要自己面对的事情是涉及政党政治的,尤其是涉及红党的事情,他永远都会这样,这是我从局里的那帮老资历们口中听来的。
可我真是奇了怪了:按说我小时候也好、后来我去了警校也好、再后来我跟在夏雪平身边也好、现在我在市局自己单打独斗也好,我都没听说过徐远的哪个祖辈,是曾经被红党的人给革命了的,也没听说他家的地被分、他的家的洋行货栈被收走改制,他对于红党哪来的这么大的邪火!
还烧到了我这么个无辜小透明的身上!
——哪怕是真有这样情况的、传说还是身为沪港旧时代“大八股党”龙头瓢把子的后人的沈量才,现在心里还向着红党呢!
他徐远又哪来的这么大的气性!
徐远见我也真的生气,他冷静片刻之后,语气还是有所缓和,随后朝着我走近了一些,还从自己的大衣里怀里掏出一盒香烟,打开烟盒之后,递给了我一枝。
我虽然答应过夏雪平要戒烟,但是在这个时候,徐远给我递过来的烟我再不接,那就是我不懂事儿了。
于是我便结过香烟,躬下去半个身子,请他帮我把香烟点上,等他用打火机点完了烟,我便又立刻把手搭在他拿着打火机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了握,又对他鞠了一躬示意,
我俩并排站着,都沉默着抽了两口烟。两口烟过肺之后,他又低着头咬着牙拍了拍我的肩膀:
“行了,你也别耍性子了!我刚才那么说,也确实是急了些……我当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当然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听到白铁心的主动汇报,说你给张霁隆打了个电话,所以我就想问问你。”
“哦,我打电话,我就是一定会跟张霁隆说些什么、或者张霁隆一定是会跟我说些什么?我在家……那什么,我发烧的这几天,除了您以外,不是没有其他人给我打电话!他也给我打了差不多七八个电话了!我得空给他回个电话还不行吗?”我一听这话,免不得又急了,突出一口还没咽下去的烟雾,不忿地看着徐远,依旧气他的肆意怀疑,并也放低了声音,正经严肃地对他问道:“那我索性就再没大没小一次:徐叔,我问问您哈——按照您老久之前跟我和夏雪平说的,你跟张霁隆大大小小、前前后后,交手了差不多十来年了,对吗?”
他叼着烟卷,深吸了一大口,再肺中憋了一会儿,然后又用鼻子喷出来:“对。你小子想怎的、问我什么?”
“那您一定很了解张霁隆,对吧?按照张霁隆跟我所讲的,他大约是十三、四年前加入的老宏光公司,他很快就在黑道发迹了,你也是大概那个时候开始对付他的。对不对?”
“啊!怎么的吧?”
“十三、四年前,我他妈才八九岁,我还是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所以跟他斗争了这么多年的您,应该也很了解他吧,是不是?”
“是啊——不是怎么的,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是你的顶头上司!难不成,我还得跟你把这些全部整理汇报一遍吗?”说着说着,徐远又开始跟我吹胡子、瞪眼睛了。
“好!那既然您很了解他,我想问问您——他张霁隆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这么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小警察和盘托出的人吗?按照咱们警方官方的定性,他是个黑社会的首脑,您是觉得,一个黑社会的首脑,会跟我啥都说吗?我告诉您,别说有些事情我只是给他回个电话,他都没跟我说,你现在就算是把他从隆达集团的办公室里铐过来,给摁到咱们三楼的审讯室,你让我问,他都不见得能跟我说!他要是啥都能跟我说,他就不是那个能把自己老东家全员打包给政府、换自己活命的那个张霁隆啦!”说着说着,我自己的脑仁都开始作痛了。
我委屈地看着徐远,我真的差一点就要给他跪下了:“局长!我求您了!我真求您了!请您看在我外公的份儿上,咱们聊点儿理性的东西,成吗?”
徐远一听,又猛吸了一口香烟,点了点头,对我说道:
“行,既然你想跟我聊点儿理性的,那咱们就聊点儿理性的东西——我明告诉你:刚才经侦处来了一份调查简报,上面说那天在『雄辉厂』门口刺杀杨君实的那个老家伙,他在工商银行的账户里,有人刚刚给他打了五十万块钱,而那个汇款人,是个K市的有过不少前科混混!而张霁隆那个王八蛋的老爸,就是K市生人!张霁隆他爸虽然并不是宏光公司的人、也不是什么黑道份子,但当年在K市也是个大混子出身!所以,按照我的推测,这五十万块钱,很有可能就是隆达集团付的,是让那个倒霉的老家伙陪着红党那帮孙子演一出戏!何秋岩,现在事儿就已经摆在这了,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或者不是。”
——我真希望此时此刻,在我的身边能出现一群看客,帮我好好评评理,说说徐远现在的这番话到底是不是人话!
想当初九月份的时候我刚进市局,那时候是他跟夏雪平一起,教育我说当警察办案子、判断一个人有罪无罪,需要有确实可靠的证据才能说话,可现在,就因为有人给那个老头汇了一笔钱,就愣说杨君实遇刺未遂、陆冬青受伤的事情,是人家张霁隆导演的?
“推测”?他徐远现在也开始“推测”上了?
“我说,老狐狸,那您是能证明,给那个刺客汇款的那个混混,跟隆达集团有关吗?”
“这个还在查,但你别管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直接负责。这个事情,八九不离十!”徐远说着,又抬起头看向我:“何秋岩,我就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就说,杨君实和陆冬青这个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张霁隆搞的鬼?”
“我的局座大人啊……”我拿掉手里的香烟捂着额头,随后我又对他竭力说道:“您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超脱咱们警察的工作范围了,您……您这是在逼我站队呢!可这个事情,根本就不是站队的问题,请您别逼我,行吗?”
这个事情确实不是站不站队的问题,而是他再逼我帮他做一个决定:如果我说是,那他接下来就一定会动用自己身为一个市级警察局局长、外加做了近二十多年的刑警的所有手段,权力去打张霁隆和他的隆达集团,而我是对他这个决定根本负不了责任的。
更别说,张霁隆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在黑道又是什么样的分量?
他的隆达集团又有多大的体量?
不管刺杀杨君实这件事是不是他导演的,我总不能一句话就把他彻底得罪了——毕竟我爸现在还在他的江湖关系手里呢。
徐远听罢,眯着眼睛横着嘴唇,对我连连点头:
“行!好啊!好小子!你等着!就算是这事情我到最后查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就算到最后张霁隆打死不承认,我也有办法对付他!我要让他和杨君实的计划彻底粉碎!我要让他隆达集团再无翻身之地!你看着的……”
说完,徐远直接把他手里的半截香烟,重重地摔在了路边指示牌旁的雪堆上面。
接着,他转身就回到了街道对面的市局大院里,坐了自己的车子之后,车子就从大门处开走了。
我无奈地蹲在地上,拾起刚被他丢掉的半截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