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病房里出奇的安静。
我和赵嘉霖相互看着对方发呆,谁都不愿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和她似乎一样,看着此刻对方脸上都被自己留下了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印而觉得有些滑稽想笑,但看着彼此空洞的眼睛,又都有点想要流泪。
“——你说说你们现在这帮小青年啊,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自己都不知道珍惜!唉……”
“大夫……你……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怀孕了,姑娘——既然都有孩子了,咱以后就别再寻死觅活的了,昂?以后你俩好好过日子,以后的路还……”
“不行!大夫!不行!这……这孩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大夫!您带我去妇产科!您带我去妇产科!我要把这个孩子打了!我不要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
当然也包括我。我是真有点不知所措。
说实话,即便我对赵嘉霖有愧,我跟她说过我会照顾她、补偿她,并且在她自杀未遂后我带着她来这医院的时候,我还顶着其他的人的误会,将错就错地承认说我是她的男朋友,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孕讯,着实让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三个月,算起来,这孩子肯定不是前两天在“知鱼乐”那晚上留下来的,否则那可太神话了;那么这孩子只能是周荻的——但是现在不管周荻跟夏雪平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他已经准备好跟赵嘉霖离婚了,那么以周荻那种调性,说不定如果知道赵嘉霖怀孕,他可能会不理不顾;
于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不免胡思乱想了一阵:无论怎么说,我就算再歉疚、再无私、再讲义气,我都不至于去当一个便宜爹;
可紧接着,她唤天抢地地要把这孩子打掉,却更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因为我不止一次地见到周荻那家伙拿着她的体检报告和B超片子,虽然周荻对跟她之间生个孩子的事情似乎也没多开心,但他确实似乎又很上心,结果,现在在外人看来可能会认为,赵嘉霖最近总跟我在一起待着,但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闹着要自杀,又突然想要把孩子给多堕胎了,这要是被周荻知道了他该怎么想?
他岂不是要找我玩命么?
更何况……说起堕胎这件事来,在我心里从去年到现在一直有个心病,我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只是我故意把它藏在心底而已;更不要说,因为我的成长经历让我从小对社会新闻上那些堕胎、弃婴、杀婴之类的事情非常的敏感,我一直认为,无论孩子的父母之间的情感好坏、父母的家庭关系、父母的经济条件如何等等诸如此类的因素如何,那个还睡在子宫里尚未睁开眼睛瞧一瞧这个世界的那个小生命,其实非常的无辜。
——但赵嘉霖该怎么办呢?
她肯定是会觉得,自己在“知鱼乐”里经过那么一次噩梦般的被人玩弄、蹂躏之后,自己已经脏了,自己不配去当一个母亲,而且我猜以她的年龄,才24岁左右,肯定也没做好去当一个母亲的准备;但换个角度想,孩子的存在,总该能够治愈她那天晚上的遭遇,就像这位女大夫说的那样,不至于让她继续去寻死觅活。
所以,一时间,我是不知道该去劝她把孩子留下,还是帮她跟医生说话让医生帮她联系人工流产的事宜。
女医生和她的丈夫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用着一种一半埋怨一半同情的复杂目光看了看我,然后女医生双手抱住躺在担架车上的赵嘉霖,对她点了点头:“好好好……好的,姑娘,好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听大姐说啊:就算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也不能马上就做人工流产手术,知道吗?你起码得修养一天再说,而且就算是给你做手术,你也得先去做个全身检查,要不然就以你现在这样,做完了手术,出了什么问题,你和你男朋友都承担不了、我们医院也承担不了,是不是?你先别着急,我们这就带你去妇产科做个检查,好吧?你别着急,别着急哈?”
这边周大夫正在劝导赵嘉霖的时候,一旁的鲍大夫也对我小声问道:“我说,小老弟,你到底刺激着你对象啥了啊?”
我看了看他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啥……我没刺激她。”
“那……那她咋能……那,她平时就这性格啊?”
“啊……倒也不是,她就是有点爱着急?”
“那,她这孩子,是你的吗?”
我咬了咬牙,点了点头——万一今天的事情被人传出去了呢?
明昌国际家大业大,虽然民总医院这地方,警察不怎么过来看病,但说不定有哪个眼尖的、好事儿的,就能把赵嘉霖认出来,所以我便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事儿应了下来,总不能让她留下一个婚内淫乱后生子的坏名声吧;至于我是不是孩子的亲爹,过后再解释呗。
鲍医生一看我点了头,又看了看情绪依旧不稳定的赵嘉霖,也叹了口气,然后在我的肩头轻拍了一下。
旋即,这么一天,我都跟着周大夫和鲍医生夫妻,还有他们安排的那个小护士和护工,带着赵嘉霖,在妇产科跟内科的各处跑了一整天,做了一整天的检查;而到了傍晚4点半之后,我俩才轮上一个大病房里的病床,靠着冯护士和那位老护工的主动帮忙,我才算得空歇了一口气。
“那个……小何是吧?”大概五点十三分的时候,我本想着去买点吃食,结果刚一起身,我就又被鲍医生叫出了病房。
跟着他我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而接下来,他的一番话,又让我有些吃不下了。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现在虽然在急诊科轮岗,但我本来是这家医院的内科副主任,而且妇产科的东西我也是懂得的,我母亲就是妇产科专家,所以自然,从小我就耳濡目染——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显摆我是个多明白的人,而是我想告诉你,我接下来说的话,绝对客观、真实,如果你不相信,你过后可以拿着这些片子和化验单之类的,去其他医院、找其他大夫、专家询问。好吧?”
我点了点头:“没事,您是专业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鲍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鲍医生用圆珠笔的摁钮挠了挠头,接着他把赵嘉霖的B超片贴到了灯箱上,用笔尖给我在一块地方画了个圈:“你看啊,这地方,是你对象的子宫,这个小扁豆一样大的图案,是你们俩的小孩,然后这个地方……”然后,他就给我说了一大堆数值和女性部位在医学语境下让人听不懂的一大堆平替术语,最后他总结道:“我换句话说——换句可能你能听懂的话说:你对象赵小姐,可能够呛能再去接受人工流产手术。”
“『再去』……『再』?鲍大夫,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之前流产过一次。这个事情你知道么?”
我也不由得咂了咂嘴,但我突然想起来,先前那天晚上下大雪的时候,她跟我说过这个事情:“哦……对,她……她跟我提过……我知道。”
“哎呦喂!你这傻小子啊!那上次那个,也是你的?”
“那个……”我又犹豫片刻,对他点了点头,“啊,要不然……还能是谁的呢?虽然我这女朋友比我大三岁,但是我俩那时候……岁数都不大……所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