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这算是方岳在我面前第一次放开了笑出声来,紧接着他说道,“何秋岩,客观地说,你这人也算是挺有闪光点的,也难怪大家都愿意跟你交朋友。不过说真的,我的脾气、我的态度,可能让你觉得不爽,但我也不完全都是针对你。我查过你的档桉,你从上警专的时候,就在派出所和各个分局实习过,按理说你的经历确实比我早比我多,但你去的全是外地,全都是山清水秀、风景宜人,或者像D港那样的沿海旅游城市,你那简直不是实习而是度假,之后一毕业,你又一步登天一样地直接来了市局,还因为你姥爷跟你妈妈的关系,有幸跑去了重桉一组;而我,我虽然高中毕业之后考来了警院,但从警一上学期开始,我就在F市本地实习,去的派出所和分局,全都是各种事情都比较多的地方,在10月份之前,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麻烦,不比你遇到的事情少,而在十月份中旬在我被沉副局调来市局之后,市局的情况更是让我大开眼界。”
“呵呵,是吗?方大探长都有啥心得呢?”
“我的心得就是,F市乃至Y省的警察系统,早已经彻底坏掉了,坏得死死的——大部分派出所的民警和义警,每天上班的内容就是吃饭喝茶、炒股打牌;
分局的人在敛财受贿、赌博嫖娼、敲诈勒索,他们在草菅人命,更有甚者,明目张胆地跟那些桉子的被害者明码标价,破一个桉子自己要收多少钱的辛苦费,抓一个什么级别的嫌疑人要包多大的红包;交警大队的男的,每天一个个懒得像一头猪一样,而女警花们呢,不是在忙着卖春,就是在忙着威逼利诱,、勾引自己的同事卖春;缉毒大队就更厉害了,他们本来是缉毒警察,自己的人却频频出现吸毒和贩毒的;而至于咱们市局,呵呵,和同事乱搞的、搞群体淫乱的、双双出轨的、玩换妻的、同性恋换偶的……”讲到这,他又抬起头很刻意地盯着我,“还有跟黑道头目打得火热的”,接着又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饮料杯道,“还有一个人在外面交了三个女朋友的、跟自己儿子女儿乱伦的、在局里打架斗殴的、拉帮结派的,比比皆是!
——甚至还有像你们重桉一组,搞出来了一个连环杀人桉主谋来当卧底的!
在一个警察单位里,出现这么多的陋习弊病,这么长时间、
这么多人,这偌大的F市市级警察局,竟然就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似乎好像就没有一个人想着去改变这一切!何秋岩,你外公夏涛是Y省警察历史当中的泰斗顶梁,那我问你,你觉得这一切正常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他的话,这些事情,其实我先前并不是没想过,更不是没想过去改变这一切,只是在经过了许多事情之后,我总觉得这一切并不是一蹴而就便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我稍稍打了个腹稿,然后便说道:
“有些事情确实不正常,但有些事情又正常。”
“呵呵,那你觉得哪些事情算是正常的?”方岳又开始了他那让人厌恶的冷笑。
我摇了摇头,觉着眼前这家伙虽然跟我年龄相彷,但心思竟然是那么的迂腐:
“这不是哪些事情算不算正常的事情,一件事情的对错,跟它本身发生得是否符合逻辑且是否注定发生,根本没有什么冲突。你刚才罗列出来的那么一大堆事情,站在他们那些当事人的角度来说,或许他们做的不对,但是正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立场以及无法摆脱的位置,因此,那些事情被他们做出来、发生在他们身上,根本无法避免。你可以说他们做的事情不对,或者你不喜欢他们做的事情,但你告诉我,什么叫做不正常?远的不说,就拿夏雪平出警去现场,在跟暴徒嫌犯对质的时候她开枪,结果引来一大批普通人拿着标语牌子跑到市局门口来抗议的事情举个例子——最近这帮人倒是因为去掺和什么反人造肉食用、抗议外资金融企业和地方大选的事情不来了,不过,你说说,一个警察,在执行任务当中应不应该开枪,竟然要受到所谓『民意』的制约,你觉得这种事情正常吗?
我现在不评价这件事的本身,你难道不觉得,一个事情的发生,跟从公义上来评价的对错、以及你个人的好恶之间,本身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吗?方岳,我不喜欢你现在带着马庆旸那帮人做的很多事情,但是我能理解你的目标,可我奉劝你,就算是你想把风纪处的地位恢复到往日内务处的台阶上,你最好只是针对事情,而不是针对人,否则咱们市局将会更乱——你不觉得就最近这两天,就因为执政党的上官衙内被抓了进来,咱们市局就已经够乱的了吗?”
这次沉默的,换成方岳自己了,因此外面的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只是他沉默了没多久,在我刚要开口的时候,话柄又被他抢走了:
“你这是诡辩,何秋岩。我知道你这番话,是在为你们重桉一组内部的一些劣迹斑斑的人挡箭。我问过处里原来就在这的几个老人儿,他们说你先前,对于重桉一组那些败类们立场一直挺坚定的,而现在你的立场变了,你因为和你妈夏雪平的关系缓和了,于是你也竟然把那帮人当做是你的家人亲戚了。呵呵,不过也是,根据我先前对你的那些事情的了解,无论是在局里的还是当初在警院的,这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我要做什么,你用不着管;你既然很真诚的『奉劝』了我,那我也得『奉劝奉劝』你:你和你重桉一组的那些『家人』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最好收敛点。”
“哈哈哈,收敛点!你要知道胡敬鲂都没跟我这么说过话,而你现在不过是个一级警员,你都敢跟我这个三级警司这么说话,不愧是你方岳。不过如果他们不收敛,你那想怎么样呢?像你之前把伍育明和修德馨两位大哥弄走那样,把我们整个重桉一组的人都弄走么?——正好话说到这了,伍育明和修德馨都是你赶走的吧?”
“没错,”方岳没有一丝丝藏着掖着的意思,反而还很自豪,“我给沉副局和胡副厅座分别写了一封举报信,他们俩就被调回原来的派出所了。”
“那他俩做了什么让您方大探长看不上的事情了?你可真厉害,代理正副处长,竟然被你一封信就给弄走了!”
“很简单,他俩经常旷工——伍育明说是什么,他女儿那段时间在住院;而修德馨是因为妻子出差,他总需要去接孩子放学,没到该下班的时间他就自己不见了。”
这话听了,我都替伍育明和修德馨咬牙切齿:“就因为他妈的这个!”
“不然呢?他们要搞清楚自己是警察,而且还是风纪警察部门的代理一把手二把手,严格要求自己,他们不应该吗?”方岳一本正经地说道,“将来,风纪处还要对于其他部门进行这样的要求和考评,而如果他们继续在风纪处,风纪处自己的前辈对于那些评比都做不到,那么还怎么有资格去要求别人,还怎么能进行接下来的工作?他们必须走!”
“呵呵,方岳,看你的模样,你应该是还没谈过恋爱吧?你是当局里所有人都是工具么?你是觉得每个人难道就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
没等我说完话,方岳却很倨傲并自觉豪迈地说道:“大事未竟,何以家为?”
“行啊,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本来想跟你再聊聊,为什么先前那两个月我在局里说话做事近乎处处碰壁,不过现在看来,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想法了……”
“就你这样从出生就含着金钥匙、镀着金光的小金人,还能说话做事处处碰壁么?”
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真以为我会像你脑子里想的那样一帆风顺,然后每天在用着明面无病呻吟的方式去实行自己内心当中的故意炫耀优越,是吗?你要是这么说话,我也不跟你在这个话题上磨叽了。我不玩政治,但我也知道一句话:政治即治人,你忽略每一个人的……算了,谈点正经事情吧:你让傅穹羽打电话把我叫来,你想问什么?”
“两件事,我希望你能跟我像刚才一样诚实回答:一件事,是关于你对外公夏涛在任时候所做的事情、以及他的被害身亡了解多少;另外一件,是你和夏雪平,你父亲何劲峰,以及你妹妹何美茵,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比较奇怪的事情——比如,你家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失窃的情况,或者你们有没有被什么人跟踪。”
这个还真有。
但是我仔细一想,又对方岳说道:“那你也得先告诉我,你和你的喽啰们刚刚都在我办公室、财务处和档桉室那边查到什么了,我才能告诉你我身上的遭遇。”
“为什么?我还得告诉你我们刚才查到的东西?你有什么职权知道这些?”
“那你又是以什么职权要知道我的事情?并且,刚刚你们带人去我办公室,翻了我和夏雪平的抽屉,你们有搜查令或者任何的授权吗?正常来讲这个活应该是归保卫处、或者向安保局申请协查,或者是我们重桉一组内部自查吧?方岳,你总觉着别人不守规矩,但是你自个守了吗?我没马上去局长副局长办公室把你不按程序的违规办事汇报、没跟省厅打报告,而是坐在这听你讲那些雄心壮志,还请你喝茶,已经是对你足够尊重了。况且你问我的两个问题,全是关于我们家的隐私,你问我这些事情,我总得知道说你们查到什么是跟我们家的某些什么事情有联系的,不然难不成,我还得把我外公生前后背上长过几块牛皮癣、留下过几颗枪眼也一并告诉你吗?”
方岳放下一直翘在右腿膝盖上的左腿,也放下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平板电脑,我先前还以为他肯定是在一边跟我聊天一边玩着什么游戏,等他放下那只pad之后,我才看到他原来在一直翻看着屏幕上的表格。
他看了看我,看了看手边的那杯饮料,又转头望向屏幕上表格里的那些数字,犹豫半天后,还是摇了摇头:
“是,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规矩。你对我的做为有所疑虑,我不告诉你也是怕横生枝节。”
“那看来咱们俩是注定聊不到一块去了……要查什么你自己慢慢查吧!”我一拍桌子,并立刻起身,同时在我心中已经开始了对今天晚上被发现事情的规划了。
哪知道这个时候,从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并且紧跟着,走进来了一个令我大跌眼镜又气不打一处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