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这些都是你写的?”我对胡佳期问道。
胡佳期一回头,看我捧着她的笔记,也不再气那个“姑奶奶”的词儿了,立刻而是紧张地把笔记本从我手上拿了下来,随即合上也不是、继续摊开也不是;另一旁的白浩远没她这么紧张,却也把脚从桌上放了下来,坐直了身子,多多少少也有点不自在。
“这具体都是啥意思?”
“哦……我也是……我也是刚才听咱们这位上官衙内说到哪,我就写到哪的——这……第一个么,等下鉴定课的小吴过来了,找咱们一起去现场也好,等他们的报告也好,咱们都得看看这个顾绍仪,到底有没有心脏病,是不是?而且她的死亡时间,跟上官果果自述的回家时间前后距离到底是不是挺近?调查一下上官回酒店的时间到底是不是他说的那个点儿?”
“那什么叫‘保安怀疑’?佳期姐你是的意思说,你认为那两个保安有杀人嫌疑么?”我思考片刻,故意对胡佳期问道。
“呃,不是这个意思……”胡佳期稍加思索,对我解释道,“就是,赶过去之后,那两个保安立刻怀疑可能是上官果果杀了顾绍仪,他们俩为什么能那么笃定?当然也不排除那两个保安有嫌疑可能,等下我们去长岛酒店的时候,一定要调查一下的。”
“‘出酒店掉头’……你是说,上官果果出酒店之后的路线不大对劲是吧?明明出了长岛酒店就可以一直朝着顺向开车;他偏偏要掉个头,把车子朝着逆向,直接开到了滨松街附近。”
“对啊,原本问话之前,天翔路分局的报告上是以为,他最开始是想往浪速广场开的么。如果他是有目的往滨松街开的话,那就得查查他是要去干嘛了?而且,很可能他是不是本来就认识万美杉或者兰信飞、只是他故意编谎话呢?”
“长岛酒店出了门,如果想往浪速广场、滨松街那边开,用得着调头么?”我故意追问道。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也不总去滨松街那边。”
实际上,这是我故意给胡佳期挖的一个小坑。
她连长岛酒店的位置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有这么推测的上官果果把车开出酒店以后是需要调头的?
——我拿出了手机,查了查地图,不过果然,长岛酒店靠近一个小路口,如果想朝着浪速广场方向行驶,必须得先在和解路那里掉头,沿着反向开车,顺撇下去走右岔口才能到天翔路。
那看来上官果果这车子可不是随便开的,很可能他是有目的。
“我的好姐姐啊,白师兄早上还说你越来越稀罕弟弟我了,这怎么有招儿了,还跟我这藏着掖着呢?嗯?你刚才还跟我说你对上官衙内说的话没有什么思路,你看看,这不是很有想法嘛!哈哈!”我假意对胡佳期称赞道。
“嗯,呵呵,我也就是随便瞎写的……”胡佳期汗颜道。
而坐在一旁的白浩远,虽然一直没说话,但他的喉咙和脸颊却都在微微地动着,显然是有话不好说,而且整个人还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
但实际上我已经清楚了,笔记本上写下来的这五点疑虑,应该没有一个是胡佳期想出来的。
胡佳期为人确实很心细,可以说在这个鱼龙溷杂的市局里,她的平均水平已经算中上了,但问题在于她只对眼前看得到的、具象的东西比较细心,比如现场的陈设和物证、比如嫌疑人被害人和证人的表情神态,但是如果涉及到事件,她就理不清了。
最典型的事情,比如最开始她着了王楚惠的道儿,以为引诱儿子跟自己做爱、就能拉进母子关系、并让逆反期的日子跟听自己的话,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她能不直接逼问,而只是利用观察就可以从自己儿子的表情、跟那小子房间里的蛛丝马迹等事物上,轻而易举地就发现那孩子对她这个亲妈确实有性爱方面的想法;但结果轮到具体处理问题的时候,就彻底拎不清了。
不仅没让自己儿子对自己敞开心怀,还被王楚惠忽悠着跟家外头的男人发生了肉体关系,而且还是跟白浩远聂心驰两个男人玩了乱交,并还傻乎乎地以为这样就能“诱惑到”自己儿子了;结果最后却搞得一地鸡毛,虽说白浩远多少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而能这么在一个人说的话里,这么挑骨头的,并且跟我一样,确实很在意第三个人的存在,上官果果对付长岛酒店保安能一挑二、却打不过田复兴,还有兰信飞到底是怎么死的人,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大体上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想到这儿,我也没对这个事情多纠结,只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唉,这桉子不好搞啊!刨除上官果果跟兰信飞的身份这一层事情,这个桉子的难度,可能并不比罗佳蔓那个桉子简单多少……”
“那接着就该问讯那个万美杉了吧?”胡佳期拿起笔记站起身就要往操控室外走,“行了,小秋岩你就好好休息一会儿吧,这个万美杉我去会一会。”
“不用,佳期姐,”我立刻拽住了胡佳期的手腕,等我自己站起身后,我又冲她摆了摆手,“还是我去吧,毕竟我跟她曾经是同学,虽说人肯定是会变的,但咋说也是知根知底;瞧她现在这样,如果是别的警察去找她问话,指不定会出什么事,让我去找她的话,多少也能跟她拉近点距离。您二位继续在这屋帮我盯着点她的反应就好了。”
此时的监控屏幕上,左边的万美杉又开始在自己的那间羁押室里发疯了,而且是站在床铺上冲着四处乱扔着枕头和被子、以及配送给她的硬纸牙刷、牙膏、香皂和搪瓷杯,还有刚才我给她带的奶茶跟面包——东西扬了一地还不够,她又继续发着疯,用拳头朝着床铺和围墙上乱砸乱抡着。
相比之下,右边屏幕上的上官果果可就安静多了,他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又平静悠闲地撒了泡尿,随后就在铺位上安安静静地躺着,闭目养神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在心里盘算着些什么。
“我靠,不用这么拼吧秋岩?你这拼命劲儿真赶上夏组长了。”白浩远在一旁看着我,眼睛里似乎还有别的深意。
“是因为这桉子是从头就是你自己真正主要负责,你这才这么拼么?这么想超过雪平呀?”胡佳期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或许吧。那我去了。”
“小心别被那个疯女人吃了!跟狗似的!我可随时打电话给警务医院,当他们准备狂犬病疫苗了啊!”
走进万美杉的拘留室之前,我硬收起了被白浩远这最后一句话逗出来的笑容,又安排一个值班制服警帮我办了刚才那把折迭椅,并跟我一起走了进去。
“砸,使劲砸!咱们市局大楼里墙最厚的地方就是这了,而且外面是石砖,墙芯最里面还是钢板,墙芯和石砖中间还注了水泥的,理论上除非你的拳头能当导弹,才能把这面墙砸漏。你要是想自杀,那不有毛巾和给你加的被子么?你要是能够得着,把被子挂最上面那个窗户的铁栏上去,你就可以上吊了——不过你放心,如果正常情况下局里没有配合你自杀的,在你彻底咽气之前,肯定会有值班员警先用电棍把你电晕。”
一见我,疯疯癫癫、泪流满面的万美杉,一下子就冲我扑了过来,先是给了我一个熊抱,接着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秋岩……秋岩!呜……你终于来了!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对不对?我知道你在这说话还比较好使,你跟他们说一声,放我出去!他们草菅人命、颠倒黑白!他们……”
“你起开!能不能老实点?你都闹了两个钟头了,不嫌累啊!”值班员警直接把万美杉推开,用警棍把我和她之间隔开;万美杉被推到床铺上去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像一直泄了气的娃娃一般,她开始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低着头,哇哇大哭起来。
“哎呦我的妈呀……”值班员警厌烦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我,对我问道,“秋岩,要不要我拿铐子把她铐住?”
我想了想,对值班员警摆了摆手:“这倒不用。钱哥你去忙吧,我能对付得了她。”
毕竟现在名义上,万美杉是被警察带来“配合调查”的,如果给她上了手铐,万一她并不像上官果果说的那样,她跟兰信飞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将来她在外面肯定是要对警局进行投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