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韩大哥!”
我惊喜万分地叫了出来,终于认出来人正是已经几年没见的韩成。
故人久别重逢,加上得知老友从军北征匈奴以来依然平安康健,我自然是分外欣喜,甚至激动得泪湿眼眶。
那天中午,我花钱让驿馆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招待韩成和那位少年。
酒桌之上,韩成同我热络地畅谈了分别之后的种种经历。
那个少年倒是守礼懂事,从头到尾都没有插话,只是自顾自吃着饭菜,言语举止之间对韩成极其恭敬。
攀谈之下,我才知晓,韩成随调任未央宫卫尉的李广将军已经回到长安一段时间了。
李广赏识韩成的才华,对其极度信任,不但替他向朝廷申请了校尉武职,还委托他做了自己小儿子李敢的马术骑射老师。
韩成身边那个其貌不扬、举止恭敬得犹如韩成义子一般的少年正是李敢。
今日韩成是偶然从同僚那儿听说了闽越国有位黄姓秘使到长安呈送闽越王国书请求内附,才知道我也在长安,故而前来寻我。
我对韩成叙述了上次分别之后的种种经历,包括此行来长安的目的和刘驹吴军覆灭的过程。
当然,关于我和韩璟之间的私情还有我和驺嫤的婚姻,踟蹰之下,我还是没能立刻对韩成说出口。
酒过三巡,我和韩成兴奋之下,难免贪杯,皆已有了些许醉意。交谈之间已是畅所欲言、坦诚直率,丝毫不顾忌两人各自的身份。
“砰”,韩成豪爽地将杯中酒又一次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对我感叹道:“百越荒僻,然国中君主封疆自立、胸无大志。至今大部百姓捕食狩猎于山林湖泽,多有困苦。如以民为本,举国并为汉之州郡,习中华农桑冶炼之工技,百姓自可衣食丰饶,安居乐业,功在子孙,善莫大焉。闽越王有如此胸襟,真乃爱民如子的豪杰人物呀。”
我也点头称是:“韩大哥所言极是,此次我北行前,闽越已连续数年夏季洪水肆虐。国中无善治水之人,民生困苦,多有饿殍。如果举国并为汉之郡县,得中原水利之法,定然于国于民大有裨益。幸而闽越王驺郢大公无私,虽然国中贵族阻碍反对者甚多,依然坚持主动归汉,真乃一代贤明君长。”我们俩就这样边喝边聊,推杯换盏之间,时间已不觉到了午后。
我看着韩成脸上醉意已浓,装作漫不经心问了一句:“对了韩大哥,韩璟近来如何?还在老家么?”
韩成听我问起韩璟,不疑有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璟儿这丫头啊……”
我见他苦笑,语气中尽是无奈之意,心顿时提了起来,可还是装着若无其事问道:“韩璟……她怎么了?”
韩成见我追问,一口饮下他面前杯中之酒,那张从见面起就豪爽乐天的面容第一次浮起一丝愁苦,闷闷不乐道:“嗨……别提了……我自从上次出征和你们于长安分别起就一直在外,也是好几年没见到我这宝贝妹妹了。我妻子回了老家给我来信说了,韩璟以死要挟,将家中为她说的好几门亲事全给回绝了。这几年下来……她连媒人也不见,每日白天除了织布就是发愣。还时时夜里一个人在屋中默默啼哭。无论我妻子怎么问她,她就是闭口不答是何缘故。后来……还是我妻子从街坊那儿听说了些只言片语。前几年我妻子离家到雁门关陪我。那段时间里,家中曾来过一个外乡的后生,不过一阵时间之后那薄情郎就抛弃了璟儿,泥牛入海、不知所踪了。我寻思着,我这妹妹对男女之事最是钟情,估计还是对那男子念念不忘……嗨……我现在公务繁忙,也回不了家,没法管教她……只怕这么下去,璟儿非得拖成一个老姑娘,一生幸福眼看着就要毁了……”
我听了韩成叙述,心中早已羞愧万分,不过见韩成的苦闷神情,哪里还好意思当面挑明其中原委。
想到韩璟苦苦等待我的无数个哭泣的漫漫长夜,我的心中凄苦,犹如万箭穿心般疼痛。
当下为了掩饰,我也端起桌上的米酒大杯喝了起来,只感觉入口的美酒一时间竟然变得无比苦涩……
那天下午韩成告别时,我和他皆已是喝得步履蹒跚,醉眼朦胧。
离别之际,韩成本来已经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之事一般,转身对我叮嘱道:“此次闽越王驺郢意图主动北附大汉,如果万事顺利,固然最好。不过……你刚刚说附汉之事闽越国内贵族亦多有反对者,所以君当修书回东冶,提醒闽越王驺郢千万小心行事……当下非常时刻,国内兵权等要事,千万须托付予志同道合的可靠之人。我刚刚听你说了歼灭刘驹吴军的余善。此人年纪轻轻,却手握重兵,且善用兵法、心狠手辣,是个厉害角色。闽越王千万要对其好加安抚,不可马虎,否则必有大祸。”
他说着又向我走回来,一直到我面前才停下。
此刻,他那双醉红的丹凤眼忽然清明冷峻起来,靠近我低声嘱咐道:“现任汉天子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向来希望恢复秦时华夏版图,将百越之地如闽越南越等分裂藩国重新纳入中央管辖。黄骞,男儿在世,就当建功立业。如若此次闽越王驺郢之计不成,大汉可能将不得不同闽越国中叛逆势力刀兵相加,以求河山统一。届时,刘驹之败,其水战失利之教训不能不为汉军所警醒。我听你方才描述,东冶港水文复杂,乃是闽越防守之重要倚仗。你如有机会可细细勘测港口周边及港中水路情况,制成图表献予大汉。如此这般,即便闽越国灭,你也定能凭借此功劳受封大汉侯位,可保之后衣食无忧。切记切记……”
“好的,韩大哥,我记下了。我们后会有期!”我拱手道。
韩成的叮嘱我虽听得认真,却并没有太当回事。
一方面是我对驺郢附汉的计划已经信心满满;更为重要的是,听了韩成对韩璟情况的描述,我早已心乱如麻,恨不得立刻飞去冀州同韩璟相见,哪里还顾得上画什么海图……送走韩成,我又一次推开驿馆我房间的门,感觉恍如隔世——这次我特意选择下榻的就是当年韩璟韩成居住的那间房间。
我走到床前,在床沿坐下,微微抬起头眯着眼睛。
脑中想象着韩璟站在我面前,靠近我害羞地为我眼中滴药的俏丽模样,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璟儿……等着我……等汉朝出使闽越的使团一走……我立刻就北上去寻你……”我心中暗暗思量道,攥紧了拳头,手心阵阵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