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我的肩膀,有些不依不饶,“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哥骨头里全是吗啡!
你考虑考虑吧,要是愿意,”他跟我说了个地址,“我平时在那里。”
要我说啊,人还是活着好,死太沉重了,也太讽刺了,有人真心为你哭泣,有人惦记你、念叨你,还有的人利用你,或者非议你,还有人,他会找你的至亲明目张胆收购你的骨灰。
“这是什么东西?”
哥哥的丧事过了一段时间后,我被我们家的头人叫到村长办公室谈话,到了之后发现我嫂子也在,头人的表情严肃,屋里的灯光昏暗,打在他的眉弓,两个深邃的眼眶一片漆黑。
他递给我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那个写着我哥名字的注射器。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嗯,不知道。”
他的语气惊讶又愤怒,“你和依扎嫫是和他最熟悉的人,你们的同伴教育是怎么做的!”
“哦,难道我就应该二十四小时盯着他,哪怕他去屙屎撒尿我也得一直看着他,对吗?”
我的心里恐慌,却强作镇定,环顾四周,一脸无辜地对他说:“我的亲人刚刚去世……你却怀疑我?”
这还是我之前教给尔古的办法,先愤怒,再装可怜。
眼看气氛有些僵持不下,旁边有其他干部打算劝我。
我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有一只手拍拍我的肩,头人对干部摆了摆手,放平语气对我说:“如果你们能早点发现,带他参加家支戒毒,也许他还有救。”
“他是自杀!你他妈懂什么是自杀吗?”
我气冲冲地站起来要走,他突然又叫住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当我扭头看他的时候,感受到一股从他眼睛里散发出的寒意,好像能把我活埋进冰窟里。
“俄切,如果你知道是谁提供毒品给他,你会怎么做?”
我犹豫了一下,不敢看我嫂子,“我不会放过他。”
“对,如果我知道了,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其实我以前真不是这样的,真的。
我不知道现在说这话还有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共情能力失灵了。
我对别人的关心和愧疚好像都只是在演戏,其实到头来我只会考虑自己。
我的大脑只能产出三种情绪:狂喜、抑郁,还有恼羞成怒。
我终于意识到我病了,那是一种比艾滋病更致命的,名为“没心没肺”的绝症。
我妈说依扎嫫不知道去哪了,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就不在,快天黑了也没回来,我知道她在哪。
大溪谷的一座小山腰上,旁边是一片小小的悬崖,崖边长满了奇形怪状的树,崖下是一条无名的河,水流湍急,前些天我和家人们一起把尔古的骨灰撒在这里,这是毕摩结合他的命宫和死亡方式选的地方。
有一个穿着黑色长百褶裙的女人独自坐在草地上,那是我天降的妻子,她低着头发呆,双臂环抱住膝盖。
尔古的遗照平躺在她身旁的地上,被她的长裙摆盖住了一半。
她又瘦了很多,脸盘比平时小了一圈,她现在胃口不好,都不怎么吃饭,就好像是当初为了婚礼而饿肚子。
转房是一个很沉重的词,兄终弟及,这意味着某个直系兄长的死亡,而我却是受益人。
哥哥是带着恨走的。如果没发生这些事情,他在黄泉路上大概会惦记我这个弟弟吧。
我曾经确实在某个时刻恶毒地诅咒过他,可那只不过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少年在气头上的丑陋玩笑,我没想过这件事会真的发生。
我还是习惯管依扎嫫叫嫂子,我和她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她也没能给我妻子的感觉。
“你一直在这吗?”
除了上次大半夜守灵的时候她让我去死之外,这段时间嫂子一直没主动跟我说过话。
我尽量让自己友善,“走吧,听话,回去了。”
“不用管我。”她的语气很冷。
“你还生我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