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害者,无赖地对她大喊大叫:“我扎针都是因为你!”
“你不是因为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我自己??那你他妈就自己想办法!”
那天我没有分货给她,丢下她自己走了。
回到家之后我脱下外衣,距离迎接伟大只有一步之遥,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冷汗直冒。
外套口袋的拉链上方被划了一个口子,周围有不规则的烧焦的痕迹,我太熟悉这样的痕迹了,是扒手专用的能把别人衣服燎一个大洞的小刀。
有人偷了我的东西。
这下天真的要塌了。
我并不是第一次被偷被抢,但是在这最紧要的关头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就是接受不了。
我接受不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接受不了自己没能站在最高的山峰上,我接受不了我一个老练的扒手也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我接受不了自己住在潮湿破败的出租屋里,我接受不了我会因为洗澡水突然变凉而暴跳如雷,我接受不了自己吃辣吃多了会拉肚子,我接受不了我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和其他人一样普通的人,我接受不了我和其他人活在一个地球,一个国家,我接受不了和他们一样需要吃喝拉撒,我本该是个遗世独立的天才,我不想和任何人一样,我他妈的接受不了平凡,我就是接受不了!
我像疯了一样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终于在沙发脚和墙壁的缝隙里找到了两片占满灰尘的白色药片,从药片上刻的字母可以依稀辨认出,这是高纯度的奥施康定,精麻药品的天花板。
曾经我把它视为珍宝,比吗啡缓释片还让我欲罢不能,我们习惯把它掰碎了口服,或者碾成粉鼻吸,但它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淘汰品。
我把奥施康定片放在一张餐巾纸上,再拿一张餐巾纸垫在上边,用烟灰缸粗暴地把它们敲得粉碎,我怀疑这么点不够用,就从床头柜里翻出了守宫给我的玻璃碴子,这是不得已的最下策。
这东西本身是用来降纯度用的,可以让毒贩们多赚点钱,我每次都偷偷往货里掺,那些不识货的傻逼根本就辨别不了,因为碾碎的玻璃碴在注射的过程中会刺破血管,让毒品进入身体的反应更剧烈,他还觉得是自己爽了呢。
别人买到脏东西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强买强卖,可真没想到我也有把玻璃碴子往胳膊里打的一天。
起初很顺利,或者说太顺利了,我不确定到底是我扎针太快了,还是说奥施康定这东西根本就没法直接打到胳膊里,心脏部位很快就出现一种不可抑制的痉挛,我本能得想要双手抱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当时的我认为这种强烈的感受会危及我的大脑,可我发现连带着我的整条左臂都跟着麻痹了。
我突然想起吴垠。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件事,一个人不仅会死于毒品太纯,还会死于毒品太脏。
也许我已经永生了,我煎熬了好几个世纪,时光永远停留在了白昼,痛苦在无休止地流转,窗外的天空却从未黑过。
钥匙强奸锁眼,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我以为是警察来抓我了,或者房东来催我交租。
但我却听到轻盈的脚步声,温柔又毫无攻击性。
我看到有个女孩站在我面前,乌黑的头发,扎马尾辫。
她穿了蓝白相间的校服,淡粉色的运动鞋,白色的双肩背包,背包上挂了一个毛绒小熊的吊坠,吊坠随着她的身体轻轻摆动,晃地我眼晕。
女孩站在阴影里,我看不清她的脸,窗外的光照耀她头顶的发丝,形成一圈发蓝的光晕,像数码相机里拍出的对焦失败的照片。
这绝对算是我这辈子最孤独无助的时刻之一,也是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之一,我怕她恨我、怕她报复我、怕她在我最无力还手的时候掐死我。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温柔地对我说,俄切,你还好吗?
我当然不好,我感觉很不好。
她的手里似乎一直攥着什么东西,指缝里闪烁着璀璨的光。
“我也不想一直欠你的,这是我还给你的。”
我的眼好像快要瞎了,双手在地板上胡乱地摸,却什么也摸不到,她弯下身子,轻轻把铁勺和注射器递给我,还有那包明晃晃的小方块。
被叠成正方形的银色锡纸小包掉落在我的掌心,那是我灵魂的一部分,维持我生命的基因碎片。
我们的肌肤接触,少女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她的手好像摸起来黏糊糊的。
“你哪来的钱?”我没有说谢谢,只是质问。
“管别人借的。”
“不可能,你撒谎,没有人会借这么多钱给我们……你说实话,”我猛吸鼻涕,翻起眼皮望着她,“你到底怎么搞到的钱!”
“帮别人……”
“帮谁?”
“你不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