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编织无限的谎言,对母亲撒谎、对医生撒谎、对老师撒谎、对班上的每一位同学撒谎。
她继续按时服用着抗抑郁的药物和安眠药,早已成为一种机械的习惯,吃多吃少都无所谓,因为永远有一个伟大的东西在等待她。
世界上最伟大的药物。
她必须等待伟大降临。
海洛因。
过年对她来说是最难熬的,先是客人变少,接着她的行动也被受限。
吉祥的颜色装点街道,黑漆漆的夜晚轰隆隆地响,空中绽放漂亮的烟花,大多数人,我们鄙视的大多数人,在欢天喜地中团聚,那聒噪的幸福快要把每个吸毒者的神经震碎了。
母亲想要多陪伴她,她给她做好吃的、带她去商场逛街、带她去湖边划船、感受大自然,可她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
之前接客攒下来的钱很快就花完了,而现在的她却失去了自由。
是那个猥琐的老男人救了她。
她打电话求那位叔叔帮帮他,可不可以先给她一点钱,等过一段时间一定补偿他。
那老男人说给钱可以,需要拿她的内裤来换。
居民楼一楼的窗户上贴了两个血红色的窗花。
一个是脑袋着地的“福”字,另一个是一对胖娃娃,一男一女,男娃娃抱着一块元宝,女娃娃提着一盏灯笼,他们圆润的身体好像吸干了本该存在在我体内的脂肪,边上有一串空心字,像水蛭一样粘在窗花边缘,那上边写着:羊年大吉。
“羊”这个汉字,长得就像一支胖嘟嘟的注射器,那一竖就是针头,有三横,那就是两格,两格就是两毫升,两毫升就是两天,她两天的生命。
突然哗啦一声响,拉回我的思绪,是少女打开窗户,拉开窗帘,她看起来疲惫,穿着成套的带有小猫咪印花的睡衣,脸蛋白得像瓷器,眼角挂着干掉的黄色眼屎。
女孩焦急地问:“怎么样?你拿到了吗?”
我无奈地对她摇摇头,不合格,人家要的是她穿过的。
她暴跳如雷,说他是个恶心的老变态,一翻抱怨过后,她还是乖乖地扶着墙,把睡裤和内裤一起脱下。
她把带着花边的白色内裤递给我,那上边残留着少女阴部的温度,裆部有些潮湿,一小块半透明的分泌物,展开一看,内裤上面有一个卡通小熊图案的刺绣。
“你确定要送他这条?你有没有别的穿过了还没洗的?”
她却反问,那种无所谓的神态让我感到惊讶和厌恶,“这条有什么问题吗?”
这条内裤让我想起夏天。
我想起空调吹来的凉风,想起拉龙的望远镜,想起新华字典,想起我们在她家楼梯口的第一次吻。
“你在想什么呢?俄切。”
没什么,我说。
我把回忆装进口袋,重新找到老男人,拿了钱,买了二分之一克带给她。
“太好了,太好了……”她的双眸被点亮,欣喜地朝我伸出手,“上来,俄切。”
我握住她的手,扶着窗台纵身一跃,翻进少女的房间。
在2003年的春节到来之际,我们终于变成了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骑士翻越了城堡的高墙,带着定情信物和心爱的长发公主相见。
客厅里传来电视机里的罐头笑声,我们悄悄锁门,把自己困在装点精致的粉色房间,被机器猫守护的粉色房间,还有漂亮的大钢琴,防尘布上有一层薄薄的灰。
我们一起躺在床上,扎针、发呆、听自己的心跳,谁也不说话。
新华字典在贴着碎花壁纸的穹顶下旋舞,那晚我们都是水族馆里的鱼,长着漂亮的长尾巴,用腮呼吸,我们在水下拥抱。
“新年快乐!俄切。”
“新年快乐。”
我们成了一对毒鸳鸯,同病相怜的双子星。越堕落就越快乐,一直堕落就一直快乐。
她正在陪着我一起腐烂。
用脸盆里的水随意清洗注射器,来回抽个几次,把里边的污血洗干净。
满墙的红红的奖状上总有干掉的血痕,那是我们随手滋上去的,但倘若你不仔细看,你一定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