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要提防便衣警察和要货不要命的瘾君子之外,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也最可怕的一点,那就是要提防不要被身边人出卖。
“坐牢反”这个词,是我在仓库里听守宫和一个他的南京上家聊天的时候听到的,意思就是吸毒者或毒贩被自己人举报而坐牢,防不胜防,有时候熟人打电话给你让你去拿货,跟你说:“好东西,你快来吧,特别纯,特别好,就差你了!”但实际上他已经被控制了,电话那头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警察,你要是敢去,直接当场就把你抓了。
那个南京上家说前一阵子有一个吸毒人员被抓,供出来好多毒贩,有几个贩毒克数多的一审都被判了死刑。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守宫的任何一个手下被抓,我们全都跑不了。
防止被人出卖的唯一办法,就是我们所有人从一开始就不能被警察抓到。
守宫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催吐的药,让我们每天随身带着,谁要是被警察盯上了,趁还没被戴上手铐的时候赶紧吃这个药,或者抠自己的喉咙把自己抠吐,再或者就吞刀片,以前甚至有人吞过打火机,反正一定要当着警察的面吞点什么,然后赶快躺在地上疯狂抽搐,警察怕你出事,一般会把你放了。
就算他带你去了医院,也还有一线机会能逃跑。
守宫这么做不仅保护了我们,也保护了他自己。
守宫已经成年,他要是被抓了肯定也是死刑,到时候茉莉也会因为容留他人吸毒而被捕,我不忍心让茉莉蹲大牢,所以我绝对不会把我们团伙中的任何一个人供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坐牢反”事件,在守宫的小团伙中还从未发生过。
如果你问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选择贩毒吗?我当然会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真的很需要钱,我也确实因此发了点小财。
赚到钱之后我就从拉龙他们的住处里搬出来了,自己在南站附近租了一间单间,这里环境很不错,有双人床、一个小茶几、一个小沙发,还有独立的卫生间。
除了偶尔有刚来成都的诺苏兄弟来我这里歇脚之外,平时这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住。
一切都安顿好之后,在零二年初,我回了趟家。
在成都的日子里一切都变得太快了,我明明只是待了几个月,却像待了几年一般,这短短的几个月比我过去的一生都漫长。
我甚至开始觉得那个曾经让我厌烦无比的利姆乡居然如此的陌生,我就像一个外地人。
利姆距成都四百多公里,但这里仿佛是不同的时空,这里的时间过得更慢,空气更加透明,生活更加单调,却也更安详,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纷争。
像每个回家的诺苏小伙子一样,我也给家人和朋友们带了礼物,我甚至给那个根本不跟我说话的嫂子也带了礼物,这些礼物里有的是我偷的,也有的是我买的。
爸妈已经在家里等我了,在那个被只有40瓦灯泡勉强照亮的漏雨的家里等我。
我妈看到我之后先是开心,又有些难过。
她先是数落我穿的什么衣服,还染个红色的头发,难看死了,打扮地不伦不类的,接着又抚摸着我的脸颊问我为什么瘦了这么多,我骗她说我吃不惯汉人做的饭,她转头就要去给我做好吃的,但实际上我什么都吃不下。
我知道这次我必须吃了,再不吃就露馅了。
我们家用柴火做饭,在利姆人人都用柴火做饭,四川省的领导在我们利姆盆地建了水力发电厂,但是形同虚设,因为我们根本交不起电费,更没有钱买电器煮饭,就算是买了大家也不会用那些电器。
我家有电表,这是利姆乡民里少有的待遇,但那个电表是为了安电灯泡才装的,现在连电灯泡也快坏了,不过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很多人家里连电灯泡都没有。
现在政府提倡环境保护,之前汉人领导总是领着村干部挨家挨户地来村民家里,告诉我们乡里现在有自己的电厂了,以后都不准砍伐林木盖房子、不准烧柴煮饭取暖,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上西昌城里看看,人家早都用电饭锅了!
就这样前前后后地说了好几次,结果根本没人理会,后来领导们都懒得管我们了。
我妈在柴火灶前忙得满头大汗,给我煮了血大肠和连渣菜,因为她知道我以前最爱吃这个了,她和我爸自己在家时总是不舍得吃这些,一年到头省吃俭用,她常常用洋芋拌着肉渣吃,把好吃的都留给我。
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我家一年的年收入只有大约1000块钱,若是碰上收成不好的时候,收入只会比这个更少,平时都是靠领着扶贫补助过日子,我们家种的四季豆和花椒的种子、还有猪圈里养的猪都是政府免费发的。
我爸平时除了种地之外还要到处打零工赚点外快,他最近跑去乡政府那里刷油漆,刷一个月,可以赚200元。
吃饭的时候和爸妈聊起了我在成都的都市之旅,我撒谎说我在网吧上班,平时干一些打杂的活,不忙,休息的时间我还自己买书学习呢。
我妈一听高兴坏了,问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我说一个月挣500,包吃住。
她又激动又惊讶,不停地自言自语道:“俄切(我的名字)现在真是有出息了……”
我不能告诉爸妈我到底在外面干什么了,其实我一个月能挣一两万,我怕吓着他们。
聊着聊着,我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收回了脸上的喜悦,一脸沉重地问我:“你见到你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