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浪站在热闹的人群之中,近到他能看见每个人脸上的笑容,而在人群的另一端,是和天钧的面容。
“师父……”比起欣喜,千雪浪心中更多的是惊疑不定与戒备。
一个明明白白死去的人可以出现在相关的故交身上,也可以出现在留下的幻影之中,还可以在哀思里不断涌现,然而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天魔的好奇之中。
和天钧似乎看到了他,又似乎完全没有看见他。
千雪浪顺着他的视野看过去,却发现和天钧所看向的是一座月老庙,这让千雪浪忍不住迟疑片刻。
随后,千雪浪跟着这个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和天钧走入了月老庙。
即便对万事平静如千雪浪,也实在很难想象和天钧会做出到月老庙中求签的行为,在他的记忆里,师父一直拒绝未闻锋的情爱,又怎会生出这样的少女情怀。
千雪浪皱皱眉头,实在有些想不通。
和天钧进入庙中没有多久,忽然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就像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欣然走到一个小摊前支起旗幡。
千雪浪看了又看,忽然了然过来:这是庙祝的衣裳,师父不是来求签,是来帮人解签的。
一个无情道人到月老庙里应职,为人解决情爱之难,听起来实在叫人有些啼笑皆非。
千雪浪看不出什么威胁,干脆靠在墙边观察,只见和天钧接待了几名香客,签文各有好坏,他如实说来,惹得公子哥欣喜若狂、大小姐哭哭啼啼、华服夫人羞羞答答、闲散懒汉大发雷霆……
和天钧不急不缓,收拾签文,既没说什么好话,也不说什么坏话,一切全凭签文解释,人家若想动粗,也不见他动作,那巴掌自然扇在他自己的脸上。
这会儿银蟾出云,庙中银光如洗,四周倏然寂静下来,和天钧身后的纱窗上映照出一条高大暗影。
签筒忽然摇晃起来,丢了一根出来,正落在和天钧的手前。
人未至,签先到。
千雪浪不由得站直了躯体,一张陌生至极的面容从外走了进来。
是天魔。
千雪浪仔细端详着天魔的面容,他隐约觉得有些面熟,却说不上来哪里面熟,而天魔同样对他视若无睹,坐在了和天钧的面前。
在和天钧给天魔解签的时候,千雪浪忽然想起来天魔的这张脸面熟在何处——他有点儿像百无禁。
而当千雪浪明白过来时,签文已经解完,这香客与庙祝的身份也已被脱下,天魔仍然把玩着那根被他随手摇出的签,具体签文看不清楚。
然而魔母已死,是吉是凶,对如今的天魔又有何用?
倘若……倘若是任逸绝如魔母那般离去了,千雪浪想,那么签文纵是抽出大大吉,又能宽慰多少呢?
除非他活,否则就全无意义。
这些事,千雪浪本不那么明白,可当他爱上任逸绝之后,自然而然就懂得许多了。
“没想到你竟会为我屈尊降贵至此,到这小小的庙宇之中……呵,做一个庙祝。”天魔四下打量了下这家月老庙,神色异常的嘲讽,“我还以为你们人间的修行者不会随意指点天命呢。”
和天钧淡淡一笑:“人家自己摇出的签文,我不过是解释签文的人,怎么说得上指点天命。更何况,我也并非为阁下而来,而是为柳姑娘而来。”
柳姑娘?
千雪浪看得到天魔的神色微微变化,很快又恢复平常:“有趣,你又何时与她这般亲密了?”
“人与人好歹还是同族,论亲密,我与柳姑娘同为凡人,本应互相扶持。”和天钧面不改色,“倒是阁下与柳姑娘人魔有别,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是吗?”
天魔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你倒是伶牙俐齿,既是同族,怎么不见你十年前就来此。”
和天钧没有回答,而是听着远方的声音,好半晌才微微叹气道:“快结束了,柳姑娘应当要出来了,阁下可要与我一同去接柳姑娘?”
天魔大步走了出去。
柳姑娘?
千雪浪若有所思,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走了出去,很快,他就看到一个被人推推搡搡着的盲眼姑娘提着一个花篮走了出来,她虽被人挤兑嫌恶,但似乎对此全然不知所觉,只是甜甜笑着,被推倒在地也没有露出茫然委屈的表情,花篮里的食物与鲜花滚了一地。
然而,千雪浪一瞬间就感觉到天魔的怒火燃烧了起来,而和天钧也瞬间停住脚步,魔气与灵力交织相撞,被两股庞大力量笼罩的小镇仍旧无忧无虑地沉浸在庆典的欢乐之中。
推搡那盲眼姑娘的几个人之中,有个身穿绿衣的男子道:“算了,今天好日子,别扰了兴致,咱们走吧。”
他们说着往回走了,路上却又跑过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将花篮里滚出来的东西捡了个光,倒也不是嘴馋,只是图好玩,打闹着跑远了。
那盲眼姑娘摸索着花篮,重新将篮子提起来,很小心地走到边上去,似乎在判断方位。过了好一会儿,她坐在河边,一只手往篮子里摸索着,里面还有一块没有掉出去的鲜花饼,她握在手里慢慢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