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渊漠然地看着他:“不是。”
“呵。”天魔玩味地看着他。
“天魔,这是你永远无法体会的感觉。”青渊悲伤而怅然地看着他,“是你将他们逼到了绝境,是你令他们日夜难安,你将他们逼疯了,于是他们犯下大错。如今你杀害他们,难道就成了正理?成了公道?难道我就应欢欢喜喜地追随你而去,叫另外一些一无所知的凡人为他们从未犯下的罪行而付出代价吗?”
天魔嗤笑一声:“我还不曾听说龙族是这般慈悲的存在。”
“慈悲吗?我心中自然有恨,日日夜夜痛入骨髓,我的仇恨之心与凡人无异,偶有神智的一刻,我也常常恨不得叫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加于我身的痛苦,叫他们百倍千倍的偿还。”青渊缓声道,“可是,从我身上拆分而下的骨,拆分而下的皮,拆分而下的眼……跟随着他们进入战场,日日夜夜抵抗着你。”
“他们自是罪孽,你又何曾圣洁。”
天魔微微一笑:“凡人本就是这样的生物,难道没有我,他们便不起争执,便无此罪孽了吗?”
“也许会有,可起码不是因为你。”青渊沉沉道,“那也该是另一个因果了。”
原来青渊……曾是如此模样。千雪浪想起那半疯半癫的魂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几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了。
“说下去。”天魔道。
青渊道:“天魔,你还想听什么呢?”
“让我多听听这自命不凡的言论,多听听这圣洁的悲悯之心。”天魔微微叹息着把玩骨印,“正因你这般的圣洁,凡人才放肆自己的邪恶,只因他们总能得到宽恕,总能够得到悲悯,总能够得到原谅。而你这般的圣人就要备受苛责,备受刁难,备受指点,要承载更深更重的罪孽。”
“就像是……就像是我的妻子一般。”天魔忽然捏紧了魔印,他的笑容冷淡下来,脸上闪过一丝憎恶,“凡人背叛了她,却要她宽容地接受这一切,否则他们就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她为求生存时,何曾有人如此宽容体恤过她?”
青渊沉默片刻,什么都没有说,他对魔母所知极少,因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天魔很快转过念头:“也罢,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愉悦地举起骨印,神色玩味,“青龙,我助你摆脱这一切,如何?”
青渊忽然动了动,迟疑道:“什么意思?”
“对一条龙而言,你实在还年轻得很,你的魂魄也能支撑你活下去,活足够久的时间。”天魔道,“不如与我打个赌?我会抹去你至今所有的记忆,让你重新在人世间遨游,等到机缘到来之时,我自然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询问你的答案是否如一。”
青渊显然心动了:“可是,这对你又有何好处?”
“当然没有,尽管谈不上费力,可对我的确全无好处。”天魔略有些意兴阑珊地回答,“我只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他?”青渊皱眉。
“我的妻子。”天魔道,“她也常常地做一些这样的事,有时候会伤害别人,叫人后悔发狂,我起初以为她只是在拿别人的痛苦取乐。可是她看起来并不开心。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青渊愣了愣,奇异地看着天魔,好半晌才道:“好。”
第165章无用之功
以骨印为媒介,天魔将青龙的记忆尽数封存其中。
在这回忆环境坍塌的最后一刻,千雪浪看见青龙近乎空白的面容上展露出释怀轻松的笑意,他并不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坚强,又或者说,他并不是真的能够释然。
抵抗住天魔的引诱,不坠落到无尽的深渊之中去,这已消耗去青龙最后的精力。然而那些被仓促斩断的爱与恨,伤与痛,仍旧如附骨之疽深入灵魂之中,叫他难以释怀,难以原谅。
这些痛苦都随着记忆的消散而终止了。
然而,这只是逃避,对凡人而言逃避实在再正常不过,如果侥幸,也许能逃避一生一世。可是对仙神而言,逃避不过在暗中等待潜伏的时机,时刻都会卷土重来。
青龙虽未能窥探大道,但已龙族的长寿已令他品尝到逃避的苦果。
幻境终于完全消散,只剩下千雪浪所熟悉的残垣断壁,还有并不安稳的青渊与天魔。
“你得到答案了吗?”千雪浪询问道,“天魔。”
无底深渊之中什么声音都没有,沉静得宛如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世界,青渊最终仍然是回归到了这个囚困他的牢笼之中,寻觅着自己丢失的那些部分,他这数千年来自失去记忆的如释重负再到迷茫、慌乱、渴望失而复得的种种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回归原位。
其中苦甜,只怕唯有青渊自己知道。
那么,天魔呢?这场赌约的发起者。
“六十年前,他再一次出现在战场上时,我就已经得到了答案。”天魔沉沉地回答道,“我这回来,也不过是想看看这条青龙作茧自缚的模样。”
“你呢?你又有何所求?”
他的目光微动,斜睨向千雪浪,那双本该残留着人身痕迹的双瞳忽然变得暗沉,眼白近乎化为黑暗,瞳孔之中一抹金色的流光,宛如指引一般,将千雪浪带到了另一个幻境之中。
这次幻境之中天翻地覆,千雪浪转过身来,只看见千万碎片倒映出自己的面孔,又在瞬息之间化为一个热闹无比的小镇,张灯结彩的红灯笼挂满长街,他听见有人在远处快乐地呼唤,踩高跷的,抬架子的,跳鬼判的,演百戏的队伍早已远去。
渐渐的,身旁多出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