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神像后的女眷们听着大殿中一团乱的动静,瑟缩着不敢冒头,直到喊杀声渐止,听见郑来仪清亮的声音:“没事了,快出来!”
李砚卿被方花实搀扶着,小心翼翼从一人高的神龛上往下爬,正手足无措间,伸过来一只男人的手。
她垂眼,看清来人顿时一惊。
“夫人莫怕,没事了。”
看见叔山梧身旁的女儿安然无恙,她心口一松,旋即又微微发紧。
大殿中遍地横尸,被叔山梧一刀毙命的戍卫长双目圆睁,灯光下四肢犹在抽搐,搀扶着下了神座的女眷刚一落地,不少人被吓得闭上眼,紧紧抱成了一团。
李砚卿身处其中,仍旧维持着高门主母的端庄镇静,她的视线在女儿和叔山梧的脸上来回扫过,一时欲言又止。
郑来仪察觉母亲的视线,耳根微红,只能佯装没有看见,只是这姿态确实有些掩耳盗铃了——她一只手被叔山梧紧紧攥在手心,从始至终没有松开过。
方花实已经反应过来,上前对着叔山梧盈盈一拜:“多谢叔山公子救命之恩!否则我们今日……”话没说完已经有些哽咽。
叔山梧微微躬身回了一礼:“是我来迟,让诸位受惊了。”
郑来仪有太多话想问,看向叔山梧,急切道:“我父亲和兄长——”
“已经救出。不用担心。”
……
几辆马车载着女眷们穿过玉京的坊市,抵达了永宁门外。
郑来仪掀开车帘,看见城墙下熟悉的身影,快步下车奔了过去:“父亲!”
李砚卿跟在后面,时隔多日终于重见丈夫,忍不住泫然,郑远持将她和女儿揽在怀里,安抚地拍着后背,低声安慰;那一边,方花实已经拉起了儿子郑成帷的手,顾不得仪态哭得涕泪横流。
叔山梧抱臂站在城墙下,静静看着眼前的劫后逢生,阖家团圆的场景。决云走过来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叔山梧微微颔首,却耐心地没去催促。
郑远持察觉,松开了妻女,朝他走过来:“叔山梧,你好大的胆子。”
郑来仪鲜少听父亲如此冷肃的语气,抿着唇,一双手只来回地绞着衣裙下摆。李砚卿察觉,适时地握住了女儿的手。
“晚辈从小就被人说胆大包天,只是不知您指的到底是哪一桩?”叔山梧神色镇静,不卑不亢。
“你觉得我指的是哪一桩?”郑远持没有让他绕进去,语气更加冷了些。
“若是指我擅离揽川营,带兵攻入皇城——这实在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毕竟是您给我的底气。”
郑远持哼笑了一声。
最早兵部得知叔山梧带兵离开揽川营,八百里加急报回玉京,杜昌益命人按住消息,第一时间找到郑远持通气。
郑远持在赌。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大祈的格局,这样的国家加上自负的皇帝,和一帮各怀心思的臣下。就让他来破局吧。
结果就是,等到驻守京畿的鱼乘深发现时,叔山梧早已离开槊方地界,抵达了玉京城郊。
“若是指我对令爱心存恋慕,恬不知耻地认定了她,不择手段追求她,不知自己伤害过她,还胆敢向她祈求原谅,以命相酬——这确是晚辈这一生做过最大胆的事。”
郑来仪心跳停了两拍,正欲说什么,却见叔山梧朝她微微摇头。
郑远持在他这一番话中面色几变,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你果然胆大。”
他转头看向郑来仪,叹息一声,“——但比我的椒椒还差一些。”
“……父亲。”
郑来仪眼眶一酸。
“那时这小子来登门求娶,你是怎么说的?”一向骄傲的女儿鲜少有这样为难的神色,郑远持面上的冷硬化去几分,但难免还有质问的口吻。
叔山梧的目光落在郑来仪的脸上,眸底波光流转。
“不怪她,是晚辈痴心妄想,反复纠缠。我早就认定了,除她之外,别无所求。”
他向着郑远持缓缓拜倒。他身后剑啸声起,黑衣的士兵们还刀入鞘,整齐划一地随着他们的将领立刃垂首,气氛肃穆。
郑远持垂眼看着叔山梧,饶是跪着,他上半身依旧笔挺,如雪后的一颗新松。
“你要做什么?”
“晚辈叔山梧,虽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无三书六礼,但还是斗胆,想再求郑来仪做我妻子。”
“你还真是会得寸进尺。现在是要挟救命之恩,抢走我的女儿么?”郑远持不客气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