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要有被一条毒蛇赖上的觉悟,”
他说,“或者说是被厉鬼缠身。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也不讲什么道义。天知道我有多嫉妒——”
“七皇子殿下早晨来了,”楚怀存就着这个姿势和他讲正事,“如你所想,他实在坐不住了。如今太子失势,你又和端王站在一起,陛下的主意始终摇摆不定。他若是想要出人头地,就不可能坐以待毙。他来找我,我答应给他一个机会。”
季瑛说:“你和他谈条件,那很好。但不要和他喝茶。”
“他又不会往茶里投两次毒。”
楚怀存弯了弯唇角,他面前的案几上只有一盏白玉杯,“先不说相府是我的地界,只谈他觉得自己做的万无一失,他就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陷自己于不义。只不过,我们的这位殿下对眼下的局势大概真的很失望,陛下对他的耐心也有限。”
毒茶一案闹得满城风雨,但事件中心的两人却若无其事地谈起了这个从未出现在大众视野内的名字。
怯懦、低调、完全不能独立成事的七殿下,眼下的形势已经将太子党和端王党通通扯了进去,局面乱成对他丝毫没有好处的一锅粥,以致于他不得不求助于自己投毒的对象。这样的情况本来不合情理,但结合事情原本可能的走向看,却清晰了很多。
毒茶案分为表里两种证据,表面证据通通指向端王,深层证据则无一不指向太子。
这必然会导致太子党和端王党的厮杀。
事件的优劣方被放在秤砣上,巧妙地衡量过。太子那头有风头最盛的楚怀存的支持,而端王这头虽然只有陛下,但好在证据确凿,添了几分优势。只要楚相明智地选择保东宫,双方势力角逐的结果应该东宫略胜一筹,但双方都将损失惨重。
小孩都懂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七皇子殿下不显山不露水,他这件事做的却缜密,心思绝不容小觑,将自己完完整整地摘了出去。他打的一副好主意,让端王和太子元气大伤,自己再浮出水面。
他要用最小的成本,实现他的大业。
但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
在季瑛的提醒下,相府选择了冷眼旁观,并不如他所愿维护东宫。原本平衡的天平开始倾斜,他希望的一切不仅没有发生,情况反而越来越糟糕。他的皇兄得到了季瑛辅佐,如虎添翼,陛下原本更加属意于他,默许一切的发生,此时也向他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七皇子心知没了家世的扶持,他只能自己争。
既然太子失势,他愿意赌上一切,去换取楚相的支持。否则,他连一争之力都没有了。
“不过这个计划有个最大的问题,”
季瑛垂下眼睛笑了笑,“他的野心很大,也有足够的手段,但他没来得及培养一批只属于他的人。他没有明说,心知自己瞒不住陛下,因为他用的是陛下的人。但他不知道这群人也不干净……”
季瑛甚至还没有踏入宫中,就听说了这件事。
在七殿下身边插一个人,比在陛下身边容易得多。早在季瑛奉命迎回七殿下时,就已经动了手脚。而告诉他此事风声的人正是那个他安插在宫中的车夫。
“陛下知情默许,”楚怀存接话道,“原因有三。”
“一则,他想要看看这个被他接进京培养的私生子到底有什么手段;二则,他和端王曾经的隔阂并没有消除,父子终究离过心……”
“三则,”季瑛的声音带有一点隐约的自嘲,“陛下早就对我起了疑心,此事正好用以试探我的反应。若非楚相出手相助,我或许已经是一具白骨。”
“若是没有你,”楚怀存平静地说,“我或许已经死了。”
他这话说的并不对,毕竟七皇子殿下为了栽赃东宫,特意用了致死的毒药,但剂量和时机却偏偏不致命。不过,楚怀存的眼神如锋利的冰雪般投过来,阻止了季瑛反驳。他盯着季瑛看了半响,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真正明白你想要做的是什么吗?”他问季瑛,“能对我说多少,有多少需要隐瞒。我虽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有个好下场,但既然心悦于你,还是想要对你负些责任。事情若是按照你所计划的发展下去,我在思考你认为的好结局是什么。”
他轻轻地将手按在季瑛的肩膀上,盯着对方的眼睛看。
“我……”
“假如我叫你的名字,你有勇气应答吗?”
楚怀存低声说。他的睫毛缓慢地颤动了一下,投下的阴影仿佛雪山上的阴霾,没什么颜色的嘴唇几乎就要叫出一个名字来。季瑛忽然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心悸,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捂住了楚相唇齿间涌动的气流。
他几乎下一秒钟就感到危险轻轻地贴着自己的后颈掠过,就像是一个用血肉之躯试图挡住猛兽锋利的犬牙的盲目之人。
他放开手。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但楚怀存没有开口再说话。
矫捷而强大的狩猎者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季瑛扯动唇角笑了:
“楚相在意这么多做什么,不过是活过一天算一天的人。好不容易两情相悦,我想和楚相只争朝夕。你喜欢我什么呢?对我的身体感兴趣吗?我还记得你的态度是从那次开始转变的。若是楚相愿意,不管什么花样,我都可以陪你玩——”
他恨自己的辞藻轻浮,行为轻佻,言不由衷。
但他只要一想到现在满是污泥的自己居然要玷污那个名字,就感到不可名状的惶恐。他不是过去那个光风霁月的自己,想到这一点只会让自己感到恶心。
而那个名字背负的一切,他开不了口,连他自己都做不到这样对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