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瑛此时已经站起来,脊背挺直。端王有点意外,他从未见到季瑛在他的父皇面前这副模样,此时倒真有些谋士的样子,一字一句颇令人信服:
“殿下,于今之计,唯有垂饵虎口,方能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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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中,此时倒确实有点意气扬扬的味道。
太子三请五托,还是没能请来楚怀存赴这一场家宴,不过这确实佐证了楚相此时仍旧养病在床,太子殿下的心情也并没有因此变得不那么痛快,反而更松快了些。
若说事发之时他没有紧张战栗,求告上天希望楚怀存千万不要出事,那一定是假;但如今局面却忽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楚怀存确实中了毒,但不至死;相府如今紧闭大门,有些关键的权力反而因为分身乏力而移交到了他手上。
他做久了傀儡太子,终于沾着点荤腥,自然是欣喜若狂。
宴饮过了几轮,平江王遥遥地冲他举杯,有些口无遮拦地说:“还要祝贺殿下,因祸得福。殿下知道,丹山行宫那一夜,若是真发生不测,我近乎已经去召集兵马——”
“舅舅,”太子想要严厉地斥责他,酒杯一晃,却也醉眼惺忪地盯着酒液看了半响,喃喃道,“是啊,若是楚相没了,摆在孤面前的路,岂非只有那一条。那是……那可是逼宫啊。”
这两个字灼烫无比,差点把他吓得醒了酒。
但他最终还是把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和酒一起咽下了肚子。若是楚怀存死了,他的东宫之位便难保,端王虎视眈眈,陛下近乎不认他这个逆子,唯一的挣扎就是鱼死网破,成王败寇。
这样看来,他倒要感谢那个下毒的人。
这毒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岂非恰恰合乎他的心意?
何况投毒的焦点完全聚焦于他的死对头端王身上。他的这位皇兄如今正因为数不胜数的证据烦闷不已,被楚怀存施加的压力折磨得狼狈不堪。若是定了罪,怕是能再被赶出京城一次。
太子殿下心中如此想,却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似乎这个想法中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但酒劲很快就把一闪而过的异样压下去。眼见得满堂华彩,美酒佳肴,此前和舅舅生出的嫌隙也随之烟消云散,不禁再次叫道:“为孤满上。舅舅啊,你看,孤也能等到今天。”
“殿下是因为楚相活着而庆祝?”
平江王却忽然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他目光平视,和自己的亲侄碰了碰酒杯,倒抛却了那套尊卑有别的虚礼,显得像是交心,“楚相此人——殿下到底该仔细想想。”
酒杯互相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太子沉默片刻,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自在,低声说:“舅舅,不是我拘泥于虚礼,但你要知道,如今孤贵为东宫,也只是仰人鼻息。楚怀存若说东,侄儿怎敢往西?这样的话,我并不愿想,也请舅舅今后不要再提起。楚相总归是向着孤这边的。”
“果然如此吗?”平江王的表情颇有些诡秘之色,他也举杯饮下,“若是楚相并无僭越之意,倒也罢了,但殿下真能确定自己不是楚怀存的敌人,若是他早就想……”
太子本该打断他,可此时却不知为何顿了一下。
“舅舅此话可有何凭据?”
他苍白地为自己的怀疑打了补丁:“我知道你和楚相因军粮案有过龌龊,但那时候确实是你有错在先。若是舅舅空口白牙捏造生事,孤绝不会轻易听信。”
宴会的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好在这只是一场家宴,楚怀存不来,太子干脆只请了他最信得过的家族亲戚,所有的谈话都没有泄露的担忧。平江王不着急回答,先用筷子夹了几片牛肉,就着酒细细嚼了咽下,半响才幽幽开口:
“此事,我也不知是否要和殿下交代。但若是不说,又恐楚怀存狼子野心,危害甚大,一时没了主意。”
“舅舅请说。”
太子开口,心知回不了头。
“殿下可知楚相身边信重的那几位……”平江王低声说,“其中有位江湖术士,最是神秘,平日里鲜少见着真容。但我上次去酒市买酒,殿下猜我见到了什么人?”
太子握着酒杯的手晃了晃。
“我见到了那个方先生!”平江王恶狠狠地念出了这个名头,“就是那个骗走我百万两钱财的江湖骗子。我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假。他此时摇身一变,竟成了楚怀存的幕僚。不,殿下,你仔细想想,或许他一直就是楚怀存的人。”
“怎么会,”太子有些茫然地说,“这,这大概只是容貌相近之人。”
“殿下何必如此袒护?”
平江王不容分说,“那确实是我遇见的那个先生。不过辨认的个中细节,此时却不方便和殿下交待,殿下只要知道,楚怀存很早就开始算计我们了。他却还要我因为这件事愧疚不已,摇尾乞怜,这种人,恐怕比端王还要可怕。”
“可是,”太子避开他的目光,重复道,
“楚相此时只能向着我东宫,待我上位——”
他脸色的醉意褪去,满身绫罗绸缎之下,身体却忽然开始发抖。
平江王看了,便知太子的心意已经动摇了七八分。
他叹了口气,道:“殿下,我也唯愿真有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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