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时间就在这里停下,好让我不去想之后要发生的事情。”
大法师身上常年有着草药和矿石粉末的味道,克里斯梅尔在另一个世界清楚这点,他方才在漆黑的衣柜中闻到的气味却失去了这些干扰,是属于人类的独一无二的气息。现在,他隔着衣服感受到人类温热的一点体温,又觉得那些布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想起他出于暴怒而毁掉的大法师在魔宫中的大部分生活痕迹。
那些东西终究不能代表他——没有任何东西能代表他。
魔王身体的僵硬逐渐平息,他默不作声地也微微侧过肩膀,仍由人类靠着。罗兰模糊地笑了一下,室内的灯光让他的眼睛更加温暖。
他很快又高兴起来。
“至少现在我们可以待在一起,想花多少时间就花多少。”
罗兰说,“如果我身上有什么是你想要了解的,我知无不言。我们才没谈多久恋爱呢。”
克里斯梅尔没有意识到自己默认了恋爱这个说法。
深渊魔族的君主只是确实地从伴侣的亲吻中汲取了力量。
具象地来说,他身上的疼痛似乎奇迹般减轻了,虽然仍旧灼烧着他的骨头,但这样的转变已经足够让他对伤痛投去傲慢又轻蔑的目光。他暗金色的瞳孔一瞬不眨地望着罗兰:
“我将你看作是最终要死在我手上的仇敌,”
克里斯梅尔说,“我还是无法明白它和爱之间的区别,当我认为我即将死去时,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杀死你;当我将镰刀抵在你的颈侧时,我却无法立刻做下决定。”
罗兰和魔王坐在同一张床的床沿,他推了推魔王不知何时又展露出来的羽翼,让那些锋利的漆黑羽翼收束起来,然后轻松地笑了:
“不管是什么情感,我是你所有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个人类,这不就很好吗?”
“你为什么讨厌金发?”
克里斯梅尔忽然这样问,罗兰有点困惑:“嗯?”
“精灵族的长老告诉我,他曾经在王国见过你。那时候你还很小。”
“噢,”他没有否认,“……确实如此。虽然我好像一直没有和你说过,那地方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尽管那里有我的血脉所在,但他们实际上和我的联系很淡薄。偶尔国王会来求我做事,主要是通过教廷和法师联盟。”
魔王想起当时精灵长老对他描述的一幕。
他第一次见到大法师时,对方尚且年少。金发的男孩藏在王宫走廊的阴影中,他铂金般的发色就算是在阴影中也很亮眼,只有王室及贵族的血脉会催生这样的发色。
但男孩的头发长到遮住了眼睛,一看就疏于打理,他的眼眸阴沉,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不舒服。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偶人。宫里的侍女看见了,就立刻从他手中抢走,把偶人摔碎在地上。
“这是亵渎之物,”
侍女的脸色苍白,“公爵夫妇吩咐过,这孩子不能见人。”
深渊魔族一向缺乏想象力,他们之中从来没有出过画家和诗人,除非你是指那些以同族尸体为对象诞生出的艺术。
不过克里斯梅尔却想象到了这一幕,在古老幽深的宫殿中,仿佛幽灵般的男孩成长成了他此时身边的青年,漆黑的发丝和他的羽翼有着一样的色彩。
“我小时候不是特别乐观,”
罗兰斟酌了一下表达方式,“就是……你有没有听说过‘被找回的孩子’这个说法?信仰邪神的信徒们掳走了大人物的孩子,往他们头脑中灌输一些糟糕的思想,再把他们放回去。但他们没有考虑到大人物有很多小孩,有时候并不在意其中的一个。反而因此,我生活的氛围特别糟糕。”
“有人欺负过你。”
克里斯梅尔慢慢地说,他摩挲着手中的镰刀,看起来极其危险。
“这个倒确实有,”
罗兰挑了一个案例,“我有一个表哥,往我的吃食里放玻璃,在我的床边撒钉子,还有一次偷偷把我扔在密林深处,然后和什么也没有做一样回到家里。虽然差点被野兽吃掉,不过我最终自己走回来的。我走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人发现我失踪了呢。”
克里斯梅尔看起来阴沉到像是准备立刻去一趟王国把人做掉。
“没关系,他已经消失了。”
罗兰摸了摸他的长发,“在我逐渐以大法师闻名后,王国请我去做客。这时候他就人间蒸发了。大部分孩子对他们而言都是可以牺牲的,关键是看和什么人对比……他其实并不比我好多少。”
魔王似乎还没有放弃这个想法,他的眼睛暗暗地望着罗兰,以至于法师担心不久之后王国可能会遭遇不幸……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不久之后会发生什么仍未可知。
罗兰停止了这个想法,主动转移了话题:“比起王国,你不对把我绑架走的教派感兴趣吗?”
“密拉尔大陆上并没有真神。”魔王说。
“话是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