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插曲来得极为巧妙,恰好将楚相从思考中带出来短暂地休憩一会。楚怀存和方先生一同步入内室,便看见梁客春用手撑着桌子站着,眼神直直地,桌面上的纸笔凌乱不堪,边缘上的几本书被推落到地上,连带着一个无辜的砚台。他甚至没留意到有人站到了面前。
楚怀存看了一眼,便放下心来。
是喜事。梁客春的眼神里充满着克制不住的狂喜,仿佛他终于发现了这种文字的奥妙,或者破解出了魏先生的密文。他整个人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连书都拿不稳,又打翻了砚台。
“——梁公子。”
“楚相,”他的魂灵像是忽然被叫回了现实,眼睛一亮,“我明白了,我明白老师留下的破解的可能在哪里了。老师就是为我准备的这一切,这本书研究起来,极其费时费力,但有一条简单的途径,老师之前教过我。我早该发现的,现在就把纸给我,我……”
他近乎语无伦次,楚怀存安抚般地引导了两句,才终于让他说清楚话。
方先生倒是在身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他花费了这么多天的功夫,却忽然被一个年轻人反超。不过他也不是真的不满,相反,他是很欣赏梁客春的:
“给我看看,”方先生自然而然地接过梁客春的手稿端详。
楚怀存不打算打扰他们,也不打算去添乱。他对破解陌生的语言没有一点兴趣,坦白来说也没有什么天赋。但他不可能继续留在此处等待一个结果,因为就在此时此刻,第三件事发生了。相府的管事前来报信,低声向楚相汇报:秦桑芷秦公子来寻楚相,此时等在会客室。
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为了什么而来?自然是为了科举泄题案。
楚怀存从书房向会客厅走,途中经过了那一大片桃林。即使已经被夜色掩盖,银色的月光轻薄地落在枝干间,铺开一片靡丽的颜色。从折桃枝赠给季瑛的初春到现在,桃林里的花大多开了,将花枝沉甸甸地压下去,连地上也满是细碎的粉白。
若是他再来,楚怀存想,便可以送他一枝真正的桃花。干净又漂亮。
他很快走过了桃林,来到会客室。
甫一进门,便听见秦桑芷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来。他一向注意自己的人设,此时的声音也只有一点不稳,但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对楚相说:
“我想只有楚相一定相信我的清白,会为我讨回公道的。”
然而今日的楚怀存反应仿佛格外迟钝。无论秦桑芷各种暗示,楚相虽然附和,表示自己对他并无怀疑,却并没有做出他想要的承诺。秦桑芷不想亲自开口,怕落了颜面,但眼看着时间逐渐流逝,他也不由得着急起来:
“据说所有的嫌疑人都要下到诏狱,”秦桑芷睁大眼睛,身上淡青色的袍子随着他焦躁的内心而轻轻一动,“在诏狱中待过,还有什么人的名声是清白的?”
“清者自清,”楚怀存说,“秦公子一定会得到公义的判断。”
他说得平静,仿佛真情实感地信任着对方。
秦桑芷急得不行,他的指甲死死地陷入了衣袍的布料中,最后还是艰难地直入主题:
“楚相,我不能……你知道我不能,你必须得帮我。季瑛那朝中鹰犬现在到处抓人,打入诏狱,让他……让他从我的地盘里滚出去。如此颠倒黑白,污蔑忠良,我是绝对不能被卷入这种事情的!”
第136章青玉案
楚怀存抚了抚雪白的袖子,他一身衣袍一尘不染,仿佛压满雪的枝头。
在他面前,那个人人称赞清高独立,羡艳才华品行的秦公子面容扭曲了一瞬间,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他憋了这么久,显然被楚怀存故作愚钝的态度弄得忍无可忍,连眼里的血丝都看的分明。
自从那份名单传的沸沸扬扬,季瑛四处上演一番阴狠手段后,秦桑芷想要摆出一副清白高洁、与世无争的才子模样,但他实际上根本无法合眼,生怕季瑛闯进他的府邸,睁开眼就是不见天日的诏狱。
他说完话,才充满期冀地松了一口气,连拧着布料的手指都松开了。但他的心却在下一秒钟倏尔一紧。
楚相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如今看向他的眼神却带上了一点陌生:
“秦公子的意思是……让我直接越过朝廷的流程保下你么?这倒不难,只是我原先以为按照你的品行,断容不得这等罔顾王法的事情发生。”
秦桑芷和他周围的一圈拥簇可没少写文章骂楚怀存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秦桑芷也乐意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处在高高在上的道德高地,施舍般允许楚怀存靠近他。楚相在私下里保他,他毫不在意,照单全收;若是在明面上帮他,他反而还要反过来假惺惺地拒绝一番。
毕竟,他可是楚怀存那个光风霁月、高洁无暇的“白月光”啊。
秦桑芷心念一转,立刻察觉到自己方才说的话不符合他一直以来的形象,无论如何也不该他主动提起。他飞快地打了个补丁:“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怀存这才和缓了神情,甚至带着一点笑意看向他:“我素来知重秦公子的人品,桑芷,你且放心,我会让大理寺和刑讯司的人迅速推进调查,定然还你一个清白,同时不会违逆了你的志向。若非秦公子高风亮节,从来不允许我直接出手,我绝不会允许你在诏狱中受苦。”
系统的声音如期而至,在秦桑芷最惊疑不定的时候用机械的声音冷冰冰地提醒。
他终于意识到,虽然自己用白月光的身份窃取了楚怀存的感情,但这也意味着自己要扮演好楚相心中完美无缺的人。和要度过的在诏狱中的日子相比,楚怀存的攻略进度更重要。
何况他或许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
秦桑芷咬碎了牙和血吞,违逆自己的心意艰难地说:
“楚相明白我的心意,那就再好不过。我宁愿在诏狱里等待结果,也不愿污了自己的操守!”
他这番话说的铁骨铮铮,心却在滴血。秦桑芷恍惚间开始怀疑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他不敢细想,因为进一步思考下去就像是碰到了冒着酷寒之气的冰水,从头凉到脚。他的目光闪烁着,却还是忍不住又生出了那个念头:
“继续查下去的话,这案子真的能和自己毫无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