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走到广林路头里,拐入条稍窄些的街道上,下车问明门户,朝前走几步就是那花灯师傅家。门户半开着,进去一瞧,挂着满院花灯,花鸟鱼虫各式各样,像元夕灯市一样热闹,简直晃花了西屏的眼睛。
她在姜家那几年,缝节下也没有心情去看花灯,姜潮平倒是请过她不少回,但人不对,就是神仙下凡这样的稀罕她也懒得去看,总是推身上不舒服,自己坐在屋里,过节和不过节都是一样。
眼下又像回到小时候,看什么都像没见过似的有趣,摸了鱼灯,又摸莲灯。
时修见花灯底下乱堆着许多做灯笼架的竹子,又有许多糊灯的纸纱,三个人对着在凳上裱糊灯笼,便上前打拱,“敢问哪位是黄师傅?”
有个中年男人站起来回礼,“我就是,不知是哪家府上要做灯?”
“我是府台姚家,家里打发我来定做些节下挂的花灯,不知都有些什么形制的?”
黄师傅忙作揖,引着他看,“能做的我都做了样挂在这里,请公子慢慢看,喜欢什么样子的公子告诉我。”
时修一眼看见条弯弯曲曲的金龙,忙拽西屏来看,“你看这个,这个挂在厅上做主灯如何?”
西屏乜他一眼,“你又不是小孩子,哪有用这个做厅上的主灯的?主灯还得是正儿八经的宫灯,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只好挂在外头。”
她自己也惊诧,竟然说得出如此细碎的话来,从前挂什么她都没所谓,最好不要来问她。
那黄师傅笑着点头,“是这道理,要看着庄严华丽些的,就做一只大的八角宫灯,何况是官宦人家,太小孩子气了,反而落笑话。”
时修暗暗撇了下嘴,看见西屏对着一只螃蟹花灯望来望去,便也对她嗤之以鼻,“这才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呢!”
“那又怎么样?”西屏回头剜他一眼,“这个又不挂到厅上去,这个挂在我院子里,在院中拉起几条绳来,挂这些鱼虫花鸟,从三十亮到元夕,多漂亮啊。”
那黄师傅笑道:“这些都是纸糊的,灯市上的玩意,只看个热闹,难道奶奶要在家开灯市不成?”
“这又有什么不行?年三十到元夕,还有好一阵呢,等得人着急,干脆我自己门前先办个灯会。”西屏不以为意,“这些样子,凑够一百只得多少钱?”
这可得不少钱,按说他们姚家往年过年不过是比平日里多挂几盏灯,还从没有铺张到在家办灯会来玩的,他怕落家里人的口舌,打算自己拿钱出来定这批花灯,因此暗算着自己的私财,替自己捏着把汗。
黄师傅道:“这料子不贵,贵的是手艺,不过在您这样的人家不算什么,满破也就不到十五两银子。”
时修暗中松口气,大手一挥,“那就定下一百只!”
西屏回首瞅他,“你要替我出这钱么?”
“自然是我出。”
西屏乜起眼,“看来你也有些私财嚜,从哪里来的?”
“我这两年的俸禄攒下的。”
“有多少?”
“三百来两吧。”
西屏嗤地一笑,“我还当你多有钱呢,原来还不及我。”
时修瞧不惯她那嚣张样,几欲上去揽住她,又顾忌着这些人,只得暗暗磨牙缓解那股痒痒。只等黄师傅家出来,他将西屏先搀上马车,悄声和红药道:“我有话要和她说,烦你在下头走几步。”
红药只得点头,他攀上车去,马上一动起来,西屏便撩帘子找红药,“你怎么不上车?”
红药笑道:“坐得腰疼,我想走一走。”
西屏刚丢下帘子回头,就见时修坐到她旁边来了,半副身子向她倾压下来,“你刚才为什么当着生人的面笑话我?”
“我笑话你什么了?”西屏一面往后仰着。
“笑话我没钱。”
“你本来就没钱嚜。”她两手抵在他胸膛上,一面往角落里避退过去。
她越退后,他越向前,一把扼住她的腕子,“你不知道男人的面子很要紧么?当着人面就笑话我穷!”
“我看你不过是借故发疯!”
他豁然一笑,“又叫你看穿了。”
说着便低下脸来亲。她,西屏从他肩上望过去,车帘子一掠一掠地露出玢儿的背影,她生怕玢儿回头,不由得捶打他的肩,却不敢说话。
街市嘈杂的声音没能掩盖住彼此口。舌。相。交的声音,她仍然听见,像闷热的夏夜里屋檐上在滴水,感到潮润黏糊。
隔会时修退开点,看见她嘴唇洇润得水亮,忍不住轻啄了两下,“你搽的什么胭脂,怎么有股甜味?”
西屏道:“我搽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