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帐低垂,内里人面模糊不清。
赵珩只能隐隐看见一个影子,他沉默了下,问身边侍人道:“这是怎么了?”
侍人悲戚地回答:“太医说了,娘娘忧思过度,五内郁结,又……”她顿住,不能说也不敢说,但显然原因就是姬循雅封宫,形同谋逆的举动刺激到了太后,“太医给娘娘开了药,用后不得见风,只得暂且如此。”
赵珩抽了一口冷气,忙上步。
“太后。”
只两个字而已,声音却已哑得不能听了。
纵然知道赵珩看不清,太后听到他的声音还是闭了眼。
她未回答,两行泪倏然滚落。
“你来了。”太后嘶声道。
赵珩道:“是。”沉默片刻,“竟不知,太后竟病成了这个样子,是我不孝,令太后徒增烦忧了。”
太后苦笑道:“事已至此,本就不是人力可勉的,皇帝也不必太过罪己了。”
不必太过罪己的意思是还得罪己。
其实倘若皇帝是个平庸的守成之君,面对这种局面也无能为力,但若皇帝平庸良善,也不至于令时局恶化到今日这般田地。
皇帝无言反驳,只垂首,悲恸闭目。
太后道:“皇帝,我就要死了。”
赵珩大惊失色,“御医医术高超,定然能治好太后的病,便是宫中的大夫不好,朕便广选名医,来为太后诊治!”
太后轻轻摇头,“身上的病好治,心病却难医。”
再开口,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更哽咽,“皇帝,我就要死了。我十六岁入宫,至今日,已逾二十载,哀家享天下养,本,无甚遗憾之处,只是……只是……”
赵珩心中一凛,忙握住了太后伸来的手。
二人隔帐相对,似乎都看见对方眼中闪烁的泪光。
“只是我大昭三百年江山,竟要断绝在贼人之手,”太后泪如雨下,“哀家有何面目去见先帝,我儿,百年之后,你又怎么该面对历代先君啊!”
第116章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后语调悲戚,声声泣血,说至最后,尾音透出一股凄厉,听得人既肝肠寸断,又觉毛骨悚然。
诚如卿言,赵珩深以为然,他们怎么有脸去见朕!
自赵启往上数四代帝王,有一个算一个,赵珩都恨不得将其吊房梁上打死,奈何这几个皇帝死得最早的投胎转世都该好几次了,他又不能去挖皇陵,只得暂且忍着。
赵珩扶帐,垂首嘶声道:“一切皆是朕之过,致使国都沦丧,权臣窃柄,”精致的帐幔被他攥入掌中,拧做狼狈不堪的一团,“累及太后与朝臣宗亲,与我一道受辱。”
赵珩思绪转得飞快,心道他这辈子最大的过错就是立国,他二百多年前不建立昭朝,如今昭朝岂不是就无亡国之危了?
这个荒诞念头险些把赵珩逗笑了。
他对面的太后闻言第一反应居然是她这个儿子也算有了点长进,知道是自己的过错,而不是扯出一堆诸如被奸臣蒙蔽,内侍篡权阻塞皇宫内外联系的鬼话。
皇帝认错的态度很真挚,可惜百无用处。
太后眼中若有泪光闪烁,“我与皇帝是母子,宗亲亦是皇帝至亲,怎能说是累及?”她温言安慰了一句。
此时此刻,此种境遇,皇帝闻言大抵会十分动容。
赵珩也表现得很是动容,哽咽道:“是我无能。”
隔着帐幔,皇帝的身影朦朦胧胧,唯见他双肩轻颤,似乎在强忍泪意。
太后等了片刻,只等得赵珩压抑颤抖的气音,也不见后文,她不虞地扬眉,静默片刻,骤然开口,“皇帝,事已至此,哭泣又有何用?”
赵珩心中一凛,却颤颤抬头,露出双含泪的眼睛,他忍得厉害,连鼻尖都泛着层红。
看上去既可怜,又没用。
缓了片刻,赵珩轻轻说:“我,我不知该怎么办。”
简直将手足无措写到了脸上,太后不爱看他这幅庸懦模样,但也不得不承认,知道自己力有不逮的平庸,比之从前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愚蠢强上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