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序作为这个节目的幕后投资商,出现在这里,众人都不免忐忑,但商务的事情他们并不了解,自然不知道两位投资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但岑稚许没有打断,他们也不好中止,只能按部就班地继续。
最后一小片珐琅彩补齐后,岑稚许抬眸,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同谢辞序相撞。
她没有迟疑,平静地移开。
“通常情况下,我们并不会考虑复烧,这对工艺及温度的把控要求很高。倘若控制不好,可能会出现损伤原本釉质、新补的珐琅彩颜色突兀等。”
送进高温珐琅炉后,岑稚许设置好调控参数,观察传感器数据。
房间内霎时静可闻针,只余下炉膛加热升温的嗡振声。
墙面的机械钟表读秒转动,所有人都不得跟着紧张起来。
制片人顺势发挥:“那您对这次复烧有信心吗?”
取景的位置偏向下半部分,正好没有拍到岑稚许的上半身。有的人即便不露脸,身上也带有如兰似茶的清艳气息,微屈的手指无意识触摸着亮银色的铲刀。
伴随着一声轻笑,岑稚许很坦然,“我也很忐忑。”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岑稚许毫不避讳或许存在的失败,“复烧存在风险,以往的修复工作大多采用柴窑、煤窑,对火焰温度变化多依赖经验。这个窑炉是两年前我的老师带着我们在景德镇考察许久,反复推翻设计,修改参数敲定的,就像镜头里能看到的数据一样,可能提供一些参考,但也没办法保证成败。”
制片人是位中年女性,对于节奏的掌控度很强,嗓音也偏向于层次感的温厚,“引进现代化工业产品的帮助后,是否会降低对修复师的要求呢?”
话题逐渐转向犀利,而纪录片中正巧也需要一些引人深思的冲突。
谢辞序听到这个问题,不悦地皱起眉头。
在整个群像纪录片的录制中,岑稚许无疑是最年轻的面孔,细腻纤长的手指同人们印象中的匠人相距甚远,这句话无疑是在暗讽她资历不够。
后期剪辑不会在这段大做手脚,过度解读的发挥空间悉数留给了嗅觉敏锐的营销号。
就在众人都以为岑稚许即将变脸的时候,她定定地看向控制屏界面,语气依旧平缓,“设备只是辅助,再精密的仪器也会存在误差。就拿这几个传感器来说,哪怕是从以严谨闻名的德国进口的,它也可能损坏。除此之外,信号线松动,端子脱落,以及电磁干扰,也会产生异常数据。”
“目前用的逻辑算法,都是基于这些数据。倘若其中一个传感器异常,它会自动刨除,再取平均值,可靠性稍有下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情时有发生,缺乏经验的话,修复出来的东西,也没有温度。”
一段解答,将刁难化险为夷。
岑稚许身上专注的沉稳,才是这幅油画里点睛之笔的描绘。
复烧后的壁瓶从窑炉里取出来的那瞬,犹如赤红的烈焰,录制组不由得发出参差不齐地抽气声。疑问的话还没溢到唇边,表面温度就已迅速下降,珐琅彩油亮鲜艳的丰富色阶逐渐显现。
镜头记录下的这短暂瞬间,壁瓶中央层叠的花卉仿若鲜活地绽放。
比昙花一现还令人惊艳。
视觉盛宴的余韵一直持续到岑稚许将钟表嵌回腹壁,已经完整复原后的瓷器在圆盘上缓缓转动,秒针声落响的那刻,为这场跨越了时间长河的修复工作画上句点。
即便拍摄结束,那种令人久久不能平息的震颤感还在胸腔回荡。
“太美了,我有预感,刚才从窑炉里取出成品的那个片段,一定会爆火。”
“每个绝美镜头都记录下来了。”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西洋钟表结合本土文化后,竟然还能做得这么美轮美奂,栩栩如生。”
众人边讨论,边手脚麻利地收工,岑稚许挂着浅淡的笑容回应,说了句辛苦各位老师,才扬唇,挽上谢辞序的手。
“我看你在旁边等了好久,还以为你会耐不住,先离开呢。”
现场还有布景师和工作人员在,岑稚许似乎并不避讳,光明正大同这位传闻中不苟言笑的谢家太子爷说话,八卦因子迅速蔓延。
谢辞序抬手,将她垂落的那缕发丝拂至耳后,“我看你状态不错,不忍心打扰。”
“跟状态没关系,修复工作本来就划分好了节点,没办法随时停下来。”岑稚许实事求是地说。
她现在的心情不错,撩眼看他的表情都是上扬的。
谢辞序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牵住她的手,“我的意思是,等你多久,都不介意。”
指腹在她腕心摩挲,薄唇笑意散漫,“这都听不明白?”
他平时忙得脚不沾地,行程表就没几分钟是空出来的,愿意时间浪费在等待这件事上,本就显得给外难能可贵。
岑稚许扯了扯唇,没说话。
制片人走过来,同她道了个歉,“岑小姐,刚才那个问题是临场发挥,没有深层含义,我很尊重您。希望您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