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潮病怏怏地躺在榻上,苍白如纸的脸上展露一个温柔的笑:“我无甚大碍,二师弟便去忙吧。”
……这便是他那人美心善的大师兄,总是这般不争不抢、为人考虑,谁知江邃不感念在心不说,还将小师弟也抢走了。
“大师兄,我知道的并不多,都告诉你便是了。你听了也要冷静养伤,莫要做了傻事。”纪芜叹了口气。
前段时日,沈今潮忽然昏倒在了自己的卧房前,躺了整整一日,若非他有事寻大师兄,恐怕沈今潮再躺上两日也无人能发现。
反观江邃,芝麻绿豆大点事都能被宣扬得整个门派人人皆知。
虽说同为苍蘅派双璧,但沈今潮的地位可比江邃低了不止一星半点,修仙界中的人可是比谁都要重视门第的存在。
大师兄平日里总挑最苦最累的活,出最少的风头,遇到危险也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落到如此境地,让他忿忿不平。
沈今潮偏了下脑袋,披散的墨发便纷纷飘落,遮盖了他的侧脸,也遮盖住了他面上的神情。
“我只想知晓小师弟此时的下落,可还安全,又是谁人陪在他身边?”
“我都听到了,江邃同袖匀尊上做的约定。江邃问袖匀尊上要了一种古怪的秘药,还提出要带小师弟离开苍蘅派一段时日。
“袖匀尊上看着很是恼怒,但最终却没拒绝他,只说要江邃从此以后对她言听计从,还要去什么万蛇窟——”
说到此处,纪芜停顿了一番,打了个寒颤:“这万蛇窟,我找三师妹问过,她只说,那是个凶险可怕的地方,是苗疆人用来熬傀儡的。”
万蛇窟。
沈今潮也只是对这凶险的地方有所耳闻,但他知晓,江邃的父亲便曾经把他推进万蛇窟,如此熬了几年。
这对江邃而言,一定是个可怕至极的地方。
但江邃居然同意了,这说明,他对袖匀尊上提出的,一定是个于他而言无比有诱惑力的请求。
这个请求能是什么呢?
不外乎便是小师弟,江邃对路见秋的执着,比起他来只多不少。
一个在荒漠中行走多日的旅人,只要看到点赶路,自然是要死死抓住的。
思及此,沈今潮道:“二师弟,我忽然有些头晕,能否让我一个人独处一会儿?”
“自然。我就守在门外,倘若有何要事,大师兄大声唤我便好。”
“多谢二师弟。”
纪芜一步三回头地推门走了出去,沈今潮的神色却愈发冷却下来,那假作的笑面也彻底卸了下来。
他恨不得用世间最肮脏、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诅咒江邃,与此同时,他也怕江邃使出什么下作的招式,连他仅有的路见秋也要抢走。
他低头看着手心的传讯玉牌。
往日里,只要是见不着他的日子,路见秋便会忍不住时时给他传讯,有时是见了一只麻雀,有时是窗棂上的那盆花开了,有时是自己又学会了什么新的招式……
有时连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也没发生,路见秋便会用他那道听起来有些甜腻的嗓音悄声问他:
“大师兄,你何时能够回来?”
也许连路见秋自己也未曾注意过,沈今潮往往回复的都只有这句话,因为这是他听过的所有从小师弟口中冒出来的甜言蜜语里,最为喜爱的一句。
他总是幻想着,哪日他与小师弟结为道侣,待他外出归来,小师弟一定也会这般说。
旁的话沈今潮也想回答,但他总是怕,倘若说得多了,路见秋是否会腻了、烦了。于是他只听着,在心中默默回答,继续扮演他的高岭之花、不染凡尘的大师兄。
路见秋本就是云端之人,他是不会愿意低头看着脚下的黄土的,但他总会仰望,仰望头顶的那轮明月。
沈今潮想做的,便是那轮明月。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那手帕看着有些时日了,却干净整洁,被保护得不错,帕脚上纹的“路”字样也还很清晰。
他埋在手帕间,深深嗅了一口,低声闷笑:
“路见秋,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与你一同死在幽山。”
他原以为自己能够对抗命运,却忽略了他根本连一个小小的门派桎梏也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路见秋离他而去。
近日他不适的感觉愈发严重,有时甚至还会忘却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手中沾了水、油,有时甚至还有——血。
他也许是真的生了病。
第二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