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默然点头,又听他说道,“少年时写?诗文辞赋,大?多偏重文采风流,喜爱华丽辞藻。等他入仕几年,见多了红尘悲欢,沉下心思再写?赋文时,便不会?看重辞藻了。你?得空可?以看看阮郎这几年写?的新辞赋。一?首《伤离别?》,极动人心魄。”
阮朝汐还是默默点头。
她原以为今日的训话到此时就该结束了,正要吩咐白蝉放下窗纱,不料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又继续问她,“你?看九郎此人如何?”
阮朝汐不假思索,应声回了句,“不如何。”
话音未落,对面的视线便注视过?来。
“你?可?知道,九郎是三房嫡出儿郎。他母族陈氏在士族间的名望高远。虽然家?族担忧九郎年少,目前只让他在阮郎麾下任职一?个?小小的文掾。但九郎文采斐然,去年乡郡议品,给他议了极少见的灼然二品,又有他母族的助力。等九郎正式入仕后,前途不可?限量。你?想好了再答我。”
阮朝汐听完了,但她并不觉得荀九郎前途不可?限量与?她有什么?相关。回答的依旧是那句,“不如何。”
对面窗边的碧纱落下了。
白蝉放下窗帘,跪坐在角落边,重新打起了络子。
但她打络子的同时,时不时悄然瞥过?来一?眼?,目光里带着担忧,又带着思索。
阮朝汐也在思索。
今日这场莫名其妙的流水花宴,实在不寻常。
她越想越觉得,似乎有几分像七娘口中提起的,大?族之间安排的相看宴。
由家?族长兄阮荻带领着,对她有养育恩情的荀玄微做陪客,荀九郎的母亲陈夫人赠了见面礼,难不成的给她安排相看的……是荀九郎?
头上的凤头金钗沉重不堪,她把金钗拔下,抛掷在案上。白蝉惊得急忙起身?,把金钗好好收入匣子里,放在角落处。随着那匣子,阮朝汐又看到了远远扔在角落里的诗文集,目光里又多了一?层烦恼。
她觉得自己?多心了。
以她的阮氏旁支女的身?份,门第并不登对,配不上荀氏大?宗嫡子荀九郎。
陈夫人今日虽然言语亲切和蔼,但始终矢口不提她的旁系出身?,更未询问一?句她母族的来历。就算今日是两?家?相看宴,陈夫人应该未相中她。
想到这里,阮朝汐绷紧的心神放轻松了些。
她的前路未知。如果被阮家?送去历阳城里,做那毒蛇的侍妾,她宁死也不去。
如今办了一?场相看宴,阮家?或许没有把她送做侍妾的意思。但嫁入荀氏壁,荀九郎做她的夫婿,侍奉陈夫人那样的舅姑,于她来说算是高嫁,却?也不她想要的那条前路。
牛车停下,阮朝汐心事重重地下了车。
荀玄微在院门边等候。
他只是护送她回来,自己?并不进院落,在暮色里见阮朝汐提着长裙摆迈进门槛,简短叮嘱了句,“早些休息。过?几日或许还有宴席。”转身?便要登车离去。
阮朝汐站在门槛里,把人叫住了。
乌金坠落西山,荀氏壁的院墙又高,浓灰暮色早早地遮蔽了各处角落,灯影摇曳下的面孔显得不真实。
阮朝汐不喜欢暧昧猜度,似是而非。她从小遇事便喜欢寻个?笃定分明。
她拢着裙摆,重新从院门里出来,站在荀玄微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今日的宴席,可?算是相看宴?”
荀玄微转过?眸光,对她单刀直入式的迎面直问,并不觉得怎么?惊讶。他其实早就在等着她问了。
“算是罢。由你?长兄和我做主安排。”他浅淡地笑了下,也同样平铺直叙地回答,“原本替你?安排的不是九郎,而是荀氏庶出儿郎里最出色的一?个?。你?也知道,以你?的旁支出身?,和九郎是不般配的。”
“但九郎听闻了消息,苦苦求他母亲,才有了今日我那三叔母陈夫人赴宴。”
猜疑终于被证实,阮朝汐不安了一?路的心神反倒定下,她极镇定地应答,“多谢三兄和长兄的安排。我和荀九郎确实不般配,不必勉强。让此事过?去吧。”
“此事过?不去。”荀玄微噙着惯常的清浅笑意,说出的话却?冷静到近乎寒凉。
“平卢王殿下单独给你?递下请帖,邀你?下月入城游玩。历阳城是平卢王经营多年的地盘,你?一?旦入了城,从此去向如何,能不能出城,再也由不得阮家?作主了。阮郎为此事急得夜不能寐。你?若想推拒请帖,只有在邀约日期到来之前,提前定下婚事。”
“今日相看的九郎,和你?身?份差异确实不般配。但九郎对你?极为有意,他母亲虽不甚满意你?,但九郎是她独子,陈夫人对你?爱屋及乌。你?从小在云间坞长大?,和荀氏结下极深的渊源,教养你?长大?的又是我的傅母。因此今日归程时,陈夫人并未直接回绝阮氏。稍做转圜,这桩婚事不是不能促成。”
阮朝汐听那熟悉的嗓音娓娓道来,极冷静地替她剖析高嫁的种种好处。
明明是清风徐来的凉爽初秋天气,她站在院门的穿堂风中,身?上穿着的绫罗衣袂飘摇,却?仿佛被一?张无形大?网从头顶笼罩到底,渐渐地不能呼吸。
“坞主。”她突兀地唤了一?声。
荀玄微停下剖析言语,耳边传来的称呼让他微皱了眉。“与?你?说过?了许多次了,阿般。如今的云间坞主是我二兄。再这样称呼不妥当。”
阮朝汐并不理会?他的说话,只是固执地唤旧日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