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如洒金,映照在阮朝汐的侧颜,映亮了江南山水色的眉眼,鸦色睫羽低垂,在鼻翼落下柔和的阴影。
少年郎君的瞳孔微微收缩,还未说完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忘了再吐出来。
阮朝汐正在专心?听佛经,乍见了陌生面孔的少年郎,蹙了下眉,随手拿起?团扇,心?不在焉地遮住了半张姣色容颜,视线转了回去,依旧眺望着池边讲经处。
荀七娘不情不愿起?身,抱怨了句,“九兄来了。说话说一半,我怎么就不稳重了?”
又悄声对阮朝汐说,“来的是我家族兄,只比我大两岁,书读多?了,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自以为比我大了十?岁八岁。你?可见过我九兄?”
阮朝汐遮脸的团扇往下挪,露出一双潋滟眸子,斜睨过去一眼,不认识,摇摇头。
那?边呆立的荀九郎却似突然惊醒似的,仓促地往前两步,站在日光下,郑重拂衣揖礼。
“在下出身颍川荀氏,行九,双名景游。敢问面前女郎……”
他白皙的耳边蓦然有些发红,“前几日傍晚时惊鸿一瞥,似有一面之缘。可是近日暂住荀氏壁的阮家十?二娘?”
——
临近莲池的方向,荀氏部?曲们训练有素地拉起?紫绫步障,步障不见头尾,绵延覆盖整条通往后山的山道,遮住了水边听经众人的视线。
有生性谨慎的过来询问,回答一律是:“历阳贵客至。”
半山腰新搭建的两层木阁楼处,阁楼顶风景独好。山顶日光透过半掩的竹帘,斜照进顶端阁楼。此处有宴席贵客。
毫不顾忌下方水池边端坐的几列和尚,酒肉流水般地端上,浓烈的酒香肉香弥漫了整个阁楼。
平卢王元宸出乎意料地来了。
一身大红锦袍似火,言谈肆意无忌。
“今日宴席格外有趣,大和尚居然在山里临时加了一场讲经会。好山好水好经文。”
元宸鼓掌大赞,“两位留意听听看,六道轮回,不生不灭,讲得多?好!不枉本王快马疾行百里,特意赶过来啊。实乃盛会!”
悬垂紫竹帘后,清亮筝音响起?,曲音悠扬动听。
元宸边喝酒边打拍子盛赞道,“好筝曲!”自己赞扬了还嫌不够,笑问酒席间陪坐的阮荻,“此筝曲如何?”
阮荻放下酒杯,肃然应答,“洋洋如大江流水,清音动听。”
元宸哈哈大笑,对着竹帘子后面高声唤道,“阮郎夸赞你?弹得好!十?六娘,还不出来拜谢?”
阮荻脸上微微变色,阻止道,“不可!崔十?六娘并非女乐,清音动听,隔帘听一曲足矣!十?六娘无需出面拜谢!”
元宸前一瞬间还谈笑晏晏,下个瞬间倏然变了脸,森然喝道,“出来!”
纤纤素手掀开了竹帘,美人抱着长筝,薄纱覆面,娉娉婷婷地走?出来,在酒席两步外停下,福身行礼,柔婉道,“元郎何必愠怒。十?六娘出来了。”
元宸转怒为喜,把抱筝行礼的崔十?六娘一把搂在怀里,“好娇儿?。还是你?识时务,难怪本王疼你?。”
崔十?六娘轻呼一声,羞赧挣扎着要起?身。
元宸索性一把扯了遮面薄纱,当着在场其他人的面,在美人粉唇上亲了一口?。
“曾经的京城第一高门?,如今是雨打风吹去。跑了几个,至今还在抓捕。跑来豫州的崔十?五没抓着活口?,倒是留下了个小十?六娘。若是家里没出事,她这般的家世容色,做王妃也堪配了罢?哈哈,如今配不上了,当个解闷的小玩意儿?倒无妨。陪伴本王左右,聊当慰藉。”
怀里的美人儿?不敢抗拒,忍着泪,微微颤抖,羞耻得把脸挡在肩头。元宸又畅快又得意,斜睨了一眼脸上变色、转头不看的阮荻,又去瞧另一边坐着的荀玄微。
荀玄微淡定?地举杯啜了口?酒。
高楼风猎猎,吹动他身上博带衣袍,气度闲适从?容,仿佛压根没听到不动听的讽刺言语。
“荀郎装聋作哑的养气功夫,本王是佩服的。”元宸觉得没意思,把怀里的崔十?六娘往前一推,“去,给荀郎敬酒。”
崔十?六娘噙着泪花起?身,颤手倒酒,酒壶拿不稳,杯里才?斟满的酒被她泼去了一多?半。她惊慌地抬眸,荀玄微侧身望过来,两边对视了一眼。
“十?六娘不必忧心?。”荀玄微接过酒杯,自己斟满了酒,“小事无碍,稍安勿躁。回去殿下身边罢。”
崔十?六娘细声细气地道谢,抱起?长筝回去,这回乖巧地伏在元宸膝头,抬头露出恳切哀求的目光。
元宸心?满意足,亲手替她挂回面纱。“这儿?不用你?了,去帘子后头。对了,别弹筝了,换首琴曲。”
不错眼地盯着那?道窈窕柔顺的身影走?回帘后,这才?转回目光,对在座的荀玄微和阮荻两人得意炫耀,
“十?六娘的琴技卓绝。不愧是清河崔氏嫡女出身,家传渊源。你?们都是识货的,一听便知。”
竹帘后拨弦调音,很快传出幽幽琴声,婉转低徊,自有不同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