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见,原来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伯父,如今头发已经花白,皱纹也爬到了他的脸上,眼中也没有了之?前?的神气。
“伯父,我们坐下?说话。”嬴驷说道。
公子虔解下?身下?的大氅递给身后的婢女,和嬴驷相对而坐。
嬴驷挥了挥手让屋内的婢女退了出去,自己给伯父倒了一杯茶水。
“听?说你前?段时间遇刺了?”公子虔方坐定,便焦急地问道。
嬴驷放水壶的手一顿,说道:“是,在徐家沟遇到了一群蒙面刺客。”
公子虔眉毛一皱,“可有受伤?”
嬴驷笑不及眼底,“幸得一人相救,我没有受伤。”
“侠客相救?”公子虔问。
嬴驷捏着杯子的手微微用力,“是个姑娘,为了救我坠崖亡了。”他声音微微发颤,眼眸也低了下?来愣愣地盯着书案。
回想和徐瑾瑜的初遇,是他刚到徐家沟的那个夏日,有次上山砍柴时胳膊被划伤了,因觉伤口不大便用布条随便裹了一下?。
傍晚时他背着柴火回家,在村口遇到了去看诊归来的徐瑾瑜,她?面容清秀,身材消瘦,穿着粗布麻衣,身上还背着一个破旧的小?药箱。
她?看到他胳膊上带血的布条当?即叫住了他,说伤口不能这么包扎。然后她?将他带回家中,为他清理伤口,给他敷药,最?后重新用干净的布条包上。
他欲付诊金却被她?拒绝了,说一点小?伤不要钱,见他执意要给便说把砍的柴留下?便好。
后来他从里正?那里了解到这个女医叫徐瑾瑜,父母早亡,家中只?留她?一人。虽不爱多言但?跟她?那亡母一样?,是个热心肠,时常免费给人诊脉。
徐瑾瑜遇到家里穷苦的病人便不收钱,若是遇到非要给报酬的,她?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些吃的用的东西。像是地里种的青菜,山上砍的柴火,自己种的粟米,林里采的野果,都可以充作诊金。
里正?说也正?是她?这好心肠,徐家沟的男女老少?都很喜欢她?,平时对她?也很照顾,尤其是她?的邻居徐忠夫妇,自她?父母去了后简直把她?当?作自家女儿。
此后,这个叫做徐瑾瑜的女子便在他的生活中留下?涟漪。有时他们二人在村中偶然遇见,徐瑾瑜只?是点头算是跟他打过招呼。
后来能够频繁相见,是因她?上山砍柴和采野菜野果,正?好和他一个路线。两人遇到次多了,两人方说话多起来。
她?会把酿好的果酒分给他,他也会主?动帮她?背砍的柴火,遇到山间野兽,他也会保护在她?的身边。
在徐家沟读过书识字的人不多,里正?算是一个,徐瑾瑜也算一个,因此除了里正?,她?也成了能和他一起探讨学问的人。
将近两年的相处,他也看到她?那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也并非不爱说话,只?是父母早逝的她?时常觉得孤单,在家无人与她?说话,在外边她?也就不爱说话了。
还有,她?笑起来也很好看,她?以为他是一个不得志的游学士子,时常鼓励他说:“终有一日,你会得遇赏识之?人身居高位。”
她?时常在傍晚坐在崖边抱着双膝看夕阳,她?说父母在时亲母在家中做夕食,亲父就爱陪她?在这里看落日。亲母将饭做好后会站在门口喊他们父女归家,她?便推着父亲回家,然后一家人一起用饭。
他看着那赤红的晚霞落在她?的身上,橘黄的日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回忆往事时的她?总是满眼悲伤,但?是她?的目光只?要看向她?,便会绽出她?的笑颜,把那为数不多的温暖留给他。
他那是也曾想过与她?长久相伴,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他虽被贬为庶人,但?却不能把自己当?做庶人,而且他知道自己时常面临危险,未来还不知将走向何方。
那时他想如若有朝一日他重回到太子之?位,或者和她?之?间还有一丝的机会。
然而此时一切都成枉然,他确实如她?之?言“身居高位”,重新做回太子嬴驷,但?是她?却永远地离开了。他能留给她?的只?有那枚玄鸟玉佩。
公子虔看着眼前?沉默不言的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既然斯人已去,那便忘了吧。你要时刻记得,你是将来是一国之?君,万不可沉溺于儿女情长。”
嬴驷抬起头,眼睛看着伯父,有些哽咽道:“只?是觉得遗憾罢了。”
“一个平民女子而已,为救你而亡也是她?的福分,不必过分自责。”公子虔见太子为了一个女子竟泛起泪光,有些不耐烦。
“你是太子,即使她?还活着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妻子,再退一步,即使你不是太子,是普通宗室之?人,那也没有娶平民为妻的,只?可为妾。”
嬴驷松开了握的有些发白的拳头,闷闷地应道:“我知道了。”随后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问道:“我离开咸阳太久,不知如今朝堂局势如何。”
公子虔轻饮了一盏茶,声音凛冽,“商鞅如今为大良造,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国尉是景监,上将军是百里毅。我和甘龙虽爵位未削,但?在秦廷已无立足之?处。”
嬴驷看着沉着脸的伯父,眸光微蹙,“伯父可是怨商君?”
“呵!怨字不足以形容,不过这是我与他的私怨。你要考虑的是将来你继任君位,你如何打算。”公子虔说罢,给嬴驷将茶盏续满。
“你此次遇刺,君上在查,我也在暗查。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不是宗室之?人所为,还有公子疾和公子华,你也可以放心,二人在这些年间未有异动。”
嬴驷手指捻着杯沿,眉眼一弯道:“疾弟还有华弟我自是放心的,听?说他们二人现在都在军中。”
公子疾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你还是太心善,若作为君主?虽不可事事都防,但?也不可不防,即使是同胞血亲!”
随后他接着说道:“你可知你遇刺后,君上就曾怀疑过他们二人?君上把他们召咸阳,在查清此事与他们无关后,又将公子疾调至辎重营,将公子华调至陇西,不久之?前?才把二人调回原来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