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显然已经不相信了,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好罢,就当你说得是真的,那你是怎么遇见她的?”
江遗雪说:“江明悟送我去定周的时候遇见的,她看我受欺负,还给我送衣食,她真的对我很好。”
母亲见他说得有模有样,露出了一个纵容般的笑容,问:“然后呢?”
江遗雪说:“然后我们就在定周生活了八年,她答应带我回亓徽,但是路上出了点事情,我被江遗玉带回了东沛,后来东沛被令兹覆灭,她也义无反顾地来救我……她真的很好,母亲,你放我出去罢!我不能睡太久,她真的会担心我的。”
母亲摇了摇头,说:“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本不想戳破孩子的美梦,可见他表情似乎很是悲恸,只好蹲下来抓着他的手,耐心解释道:“阿雪,梦是假的,你看,你说东沛被灭,她却是亓徽世子,这身份何止天差地别,她怎么会成为你的妻君?别再臆想了,你长大了只要能找个一心一意待你的人,母亲就满意了,好么?”
江遗雪摇摇头,反驳:“不、不是,她喜欢我,她爱我,母亲!快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你知道什么!”母亲见他说不听,也急了,加重语气,严厉地说:“不要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了!外面如今太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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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等你父亲认下了你我们自然能出去了!”
“不、不,”他感到脑子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暴虐,想要毁灭、自毁的欲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惶急地摇头,眼里涌出泪水,发出一声囚鸟般痛彻心扉的哀鸣,崩溃地大喊:“他不会来的!我已经把他杀了!我把江明悟杀了!”
闻言,母亲急急得冲上前来,用力地给了他一巴掌,喊道:“这里是王宫!不许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言罢,她又伸手来掐江遗雪的脖子,神色逐渐癫狂:“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都怪你!都怪你!我变成这样都怪你!你为什么这么没用啊!为什么你明明就是他的孩子,他却不肯认你!为什么!”
江遗雪两耳轰鸣,感觉到一股透彻心扉的疼痛从脖颈上开始蔓延,到每一寸骨头每一寸皮肤,他想像小时候那样放松自己,麻木地迎接每一次濒死的感觉,可真当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殷上的面容却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殷上……
不、不能死,他不能死……他还要去见殷上,他还有殷上。
可这种像是被碾碎炸裂般的痛苦让他有些使不上力,只能凭借着本能握紧双拳,指甲陷进肉里,直到掌心鲜血淋漓。
母亲见他真的受伤,反而吓了一跳,松开他的脖子去掰他的手,喊道:“阿雪!阿雪!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他咬着舌头,嘴里也溢出血来,挣扎着和母亲角力,渐渐地也彻底崩溃,只能用尽最后的意识握住母亲的手腕,声音弱下来,轻得好像一说出口就要碎掉:“母亲,我已经替你报仇了,求你放过我罢。”
……
放过我罢,不要再对我强加爱恨,不要再对江明悟抱有期望,不要再用伤害自己来伤害我,不要再来梦里找我,不要恨我,也不要爱我。
他无力的躺倒,看着这幼年看过无数遍的四角的天空,脑子里走马观灯似的闪过幼年的一幕幕——母亲字句殷切的话语,打骂他时狰狞的表情,窒息般的拥抱和眼泪,一遍遍诉说的苦难,喂到他嘴里鲜血淋漓的血肉……
他被硬生生地摁在犬牙交错的爱恨里,切开皮肤,直入筋骨。
她说,阿雪,你是我的一切了。
可是她又说,江遗雪,你怎么不去死。
她说,阿雪,你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母亲永远爱你。
可是她又说,江遗雪,你就是个废物,所有人都不要你。
那些不彻底的爱和不彻底的恨,都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沤成了深入骨髓的苦痛,让他每次一想起都伤得鲜血淋漓,痛的苦不堪言。
……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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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殷上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江遗雪已经昏睡四天了,期间醒来过一次,但也只是懵懵的,迷茫地看了她一眼,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便又闭上了眼睛,叫了医官来看,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被魇着了,也只能靠他自己醒过来。
殷上怕他出什么事,把处理公文的地方挪到了卧房,每次见他有动静便想试着叫醒他,可是次次都以失败告终。
“湛卢真的事情就这样吧,他既与索千镜谈好了,就按他们自己说的办,那个径苏的季连墨,必要时也引荐给湛卢真,毕竟他们的敌人都是令兹,至于溪狄那边……”
“砰!”
里间似什么摔下床的动静打断了殷上嘱事的声音,她顿了顿,忙放下文书,快步朝里间走去,刚一绕过屏风,便见江遗雪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弓着身子不住地发抖。
她忙冲上前去,一把将他揽到怀里,轻晃着叫他:“阿雪!江遗雪!醒醒!”
好几息,怀中的人才艰难地动了动,睁眼的瞬间一滴泪便顺着眼尾滑了出来。
殷上对上他有些茫然的眼神,勉强松了口气,抱着他站起身来走到床边,重新将他妥帖地塞回被子里。
“这……这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