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骁说完这通混账话,就眯着眼睛半仰躺在榻上懒散地笑起来,压根儿没指望回话。
可是开口了。
酒劲早散干净了,他看着谢淮骁,也一字一句道:“你和他虽然一母同胞,可是他谦恭儒雅,温文有礼,待素不相识的平民百姓都很好;你却不然,你草菅人命,横行霸道,品性恶劣,为人做事均是两面三刀,半分也比不上他。”
谢淮骁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
没再停留,径自转身离开了,身影很快吞没在呜咽的寒风里。
谢淮骁起身吹灭了红烛,外头夜色正稠,院里枯枝消隐在谢色雪雾中。
这十三年来他被数不清的人明里暗里骂得狗血淋头,早已将挨骂视作淮骁常事,可怎么偏就这姓宋的这样惹人烦!
他原想着左右不过和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却完全改了主意——他定要来犯上一犯,以为光这一通骂就能激得他羞愤不已自愧不如吗?
他凭什么。深柳祠缀以“祠”之名,其实已经同该字没有半分关系。
这处本是两百年前一左姓显赫世家的祠堂,彼时大梁刚刚开国,煊都方才被称作煊都,举国上下刚刚经历改朝换代的大动荡,又碰巧遭遇蝗虫雪灾,一时间饿殍遍地。
该世家族长不忍,自发开仓济灾,又提供住所供流民避寒,这尊活菩萨靠着饥肠辘辘的无数人口口相传,涌来的流民愈发多起来,渐渐地容纳不下。
谁曾想左家竟咬咬牙,将自家祠堂也开放出去广纳流民,几乎散尽家财,方才稳住了煊都城内飘摇不定的局面。
煊都的冬日漫长寒冷,流民整日群聚在此处,渐渐地开始做些营生,又经后世百年扩张发展,成了煊都如今最绮靡繁华的地方,虽遍地瓦舍勾栏,却也容纳着大梁最为热闹盛大的新年灯会,称得上一处奇景。
为了纪念这大义世家,深柳祠从未更名。可惜的是两百年间光景匆匆,那左家后人早已不知所踪。
谢淮骁把玩着他从谭书那儿得来的便宜扇子,同米酒一道走入这处酒色征逐的销金窟。沿途尽是富丽堂皇的酒楼茶社,煊都的权贵们最喜欢在此处会友接客、吟诗作对,亦或是吃酒狎妓、赌钱看戏。
这一浮奢的风气愈往里走便愈盛,直至谢淮骁二人停在深柳祠最为出名的繁锦酒楼前。
繁锦酒楼,谢淮骁将这个名字囫囵品了一遍,偏头嗤笑着同米酒做评道:“她怎么捡了这么个地儿待着?实在俗不可耐。”
可他甫一见到老鸨,立刻翻脸如翻书,由着对方满面春风地将自己迎进去,那和煦有礼的模样,实在叫人瞧不出异常。
这风韵犹存的老鸨见识颇多,早反复审视着将谢淮骁的一身行头估了价,打定主意要留下这位非富即贵的俊公子,便先将人领进厢房,叫店小二上来最好的酒菜,又堆起笑容来:“爷喜欢些什么样的?姑娘还是——”
谢淮骁摇着扇子,笑而不答。谢淮骁听得头疼,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照你这个说法,我活该为了他守节?”
“这哪里是守节呢?”徐逸之叫嚷起来,未曾注意那柄匕首已经撤掉了,“若是成了亲的还都像你这样,那这世间不得尽是薄情郎、负心汉!”
谢淮骁被他气笑了:“我同他之间本就无情无义,又哪儿来的负心一说?你与其骂我,倒不如回头仔细问问你家小将军,他究竟对着什么人情根深种?”
徐逸之猛地扭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谢淮骁冷哼一声重新坐下,徐逸之急了,来捉他的衣袖:“你说清楚”
只听“砰”一声响,一人气势森森地踹开了门,冷面朝他俩走来。
谢淮骁平静道:“小将军,听够了吗?”
朝他一点头:“对不住,扰了二公子的雅兴。”
语罢,他皱着眉看瞠目结舌的徐逸之,简短道:“解释。”
徐逸之立刻蔫了,缩着脖子支支吾吾地说清了来龙去脉。
他在侯府里待着无趣,这才偷换了便衣背着大哥徐慎之溜到深柳祠来看戏,没曾想刚到此处就远远瞧见了谢淮骁。
他这些日子已经听足了有关谢淮骁的各种传闻,见其直奔繁锦酒楼而去,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没多想便跟了上去。
待他进到酒楼里来时,谢淮骁早已不见踪影,徐逸之探头探脑地想淮骁,却只见一龟公骂骂咧咧地来回走动:“关键时候不顶用!贱命的东西,平日里白养活了!”
可他甫一见到徐逸之,立刻双眼放光地奔来抓住他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脸:“这个生得倒很标志!怎的之前没见过,是今日刚来的吧——算了,赶紧给七娘送过去,别叫那位爷等急了!”
“就是这样,”徐逸之不敢抬头看人,“我是怕在酒楼里闹出太大动静被他察觉,想着不过走一遭的事儿,总不能真把我选中了,谁知道”
“行了,”只觉头疼,已经一个字都不想多听,“跟我回去。”
徐逸之蔫头耷脑地应了一声,怏怏跟在身后就要走,走前还得不情不愿地给谢淮骁带上门,可那门留着最后一线时,谢淮骁的声音传到两人耳朵里。
谢淮骁问:“小将军今日又何故在此?”
徐逸之一拍脑门:“对哦!”
他指着:“将军,原来你也逛青楼!”
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