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族地,就是一座世外土城,里边街坊巷弄井井有条,赤身袒肚的大汉扛着担子挑水,握着两块洋芋的妇人在土屋前交换盐巴,小孩儿脸上涂得花花绿绿从身边一窜而过。可能是屋宅和城墙都是土色的原因,当地人喜欢鲜艳的装束,更是恨不得在每一寸空地都填满植物。
芦菘高耸,芭蕉长叶,红瑚成片地攀了满墙,生机之旺盛,都有点儿杀气腾腾的意思。
龙可羡新奇地左顾右盼,眼睛都忙不过来了,她随手捞了颗石头,拍掉上边的泥巴,拽住阿勒,悄声说:“土皇帝。”
阿勒悄声应:“好威风。”
龙可羡思量片刻,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打下来,送给你。”
两人正说着话,一片矮树丛里突然扑出颗土球,那土球落地之后滚了两滚,扑簌簌地边抖落叶子边窜起来,站在龙可羡跟前,是个十七八的簪花少年,指着她大声喊了句话。
龙可羡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板着脸,是生气的前兆,她不喜欢有人对着她大吼大叫。
阿勒按住了她的手,神情变得有些怪异:“他说他的崽子。”
什么崽子? 正在这时,掌心里的石头忽地动了动,她吓了一跳,“怪东西。”反手就想石头摁进脚底踩扁,说时迟那时快,那簪花少年急得拔地而起,猛然朝她扑来!
第104章小叫花
短风掠耳。
阿勒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手臂上还残留着冲击的力道,用土话说:【不要撞我的人。】
簪花少年一击未中,狂躁地捋了捋头发,他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龙可羡叽里咕噜吐了串话。
龙可羡若有所思,伸出手,露出掌心里那枚硬邦邦的石头:“你的?”
簪花少年顿时眉开眼笑,挥舞着双手,想要上前来要,看着阿勒又有些怯懦,嘴里不停地咕哝着。
阿勒在旁解释:“他的崽子。”
龙可羡垂首,盯着这颗裂了缝的石头,突然抠了点儿泥巴,把那道缝糊上了,递过去:“还给你。”
左右人来人往,商行掌柜在热火朝天地分发牌子安排住处。
向导原本在前边询问着现今的守林人轮到哪位,余光瞄到后边的动静,忙拨开人匆匆赶过来,打量两眼这少年,冲着阿勒低声说:“这是个傻子嘛!喜怒不定说变就变,从前还咬过人的,莫要招惹,莫要招惹。”
木牌递过来,向导领着路,带众人往特定的偏街走,外族进来的人被限定在那片活动区域内,不得擅自外出。
龙可羡拽了下书袋绳儿,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看了眼。
阿勒瞥见,也跟着回头,熙攘的人潮里,只有那簪花少年没有挪动,那身油绿色的衣裳让他看起来像一团青苔,面上却灰扑扑的,头顶插了朵硕大的红花,正抱着颗卵石傻笑。
哪怕在怪诞的土族族地里,也显得格格不入。
向导的碎碎念在耳旁飘来晃去。
“傻的嘛,话都讲不利索的。”
“谁知道,连族地里的小孩儿也不跟他玩,嫌他痴傻。”
“当然挨欺负了,漂亮?确实漂亮,几年前见着……粉雕玉琢的,唉,没法子的事儿,越漂亮越挨欺负么,不漂亮就得受人可怜了。”
龙可羡揉了揉眼睛,抬头时,看见高墙阻挡了光线,族地的白日被拦住脚,来得迟一些。
***
有些事在墙外难办,进到墙内之后才好动作。
向导办事利索,午时刚过,就携着阿勒一行人出现在了林场内,跟着来的还有商行罗掌柜,他没往里进,候在林子口。
蝉声在山林间鼓噪,林场中间井井有条地堆垒着木料,一行人走在林地间,龙可羡嫌他们慢,已经走出好远,在木堆上上下下地踩玩。
罗掌柜往后看了眼,身后十余堆都是他们看过的木料:“这些,哥舒公子都不中意?”
阿勒握着折扇,在那粗糙的树皮滑过去,有点儿倜傥的腔调:“木头是好,就是年份可惜。”
土族守林人听得懂官话,怪声怪气地说:“已经是六十年的铁力木,族灵恩赐。”
他用力地拍打木头:“不腐的好木头,去年冬天砍下来,免掉你风干的时间,造船,没有比这个更好!”
“六十年的木头,”阿勒敲了敲扇柄,笑,“造条船在小河里是够玩儿。”
“你……”
罗掌柜适时插一嘴进来:“莫争莫吵,和气生财,哥舒公子是做大买卖的,专程来益诃海湾走一趟就是认可族地的好木料,鲁兄弟在林山守了这么些年,手里攒的好木料多着呢,咱们慢慢看,就像相看媳妇儿,总有看对眼的时候嘛。”
“罗掌柜,”厉天嬉皮笑脸,把话讲得很糙,“赶了两个夜路,今日歇都不曾歇息,就是奔着好木料来的。我们家爷做的是贵人们的生意,要的木头得够年份、质料得是上乘,造出来的船才够撑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