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慎点点头,“我真的是他叔叔。”
小姑娘眼中却忽然满是哀伤,她低着头,双手捂住脸,肩膀一颤一颤的。
祁慎一慌,不知道怎么惹了阮阮哭,正要开口,小姑娘却冲进了他怀里,她仰起头,眼睛水哒哒的,声音软糯好听,带着云梦州特有的口音,“你还活着怎么不来找他啊!他说自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好伤心的!”
“他”自然是指祁慎自己……
那是熹平四年的中秋节,与家人团圆的重要节日,少年的祁慎腿骨被一寸寸打断,父母兄长死了整整一年,无碑无坟,他被皇帝当成一个安抚凉州的工具,当成一个堵住悠悠众口的玩物,丢弃在赐号“忠顺”的侯府中。
那时他没遇到紫玄真人,也没有什么仙人骨,只不过一具残躯,一双废腿,身处地狱,哪里有心思过什么节。
他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那轮圆满的月亮,只觉讽刺。
但旁边的小姑娘却很开心,她双手捧着月饼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然后再喝一口热热的茶,眼角都是欢喜雀跃。
她会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再看看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然后低头继续吃月饼。
许久,小姑娘终于吃完了一整块甜腻的月饼,她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口,直到月亮渐渐落下,小姑娘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少年祁慎,“师傅说中秋节是要和家人团圆的日子,你怎么不去找家人呀?”
少年祁慎看向小姑娘,眼中尽是讥诮,“萧白石没有家人,我也没有家人,你,也没有,没有家人过什么中秋节呢?”
少年的话毫无温度,一如他的眼神,这话深深刺伤了小姑娘柔软的心,于是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哽咽道:“阮阮是没人要的孩子……阮阮没有家人……阮阮嗝!”
少年祁慎眉头紧锁,没想到小姑娘说哭就哭,还哭得这样伤心,不禁有些后悔……
“别哭了。”少年的声音少了几分冷硬。
过节没家人陪,小姑娘本就难过,方才都是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如今哭了哪里还收得住,只哭得越发厉害,整个人都哭得发抖。
“再哭,就让萧白石明日加倍罚你练功。”
此言一出,小姑娘的哭声立刻便小了,她两只小手紧紧捂着嘴,眼中却依旧不停有泪珠滑落。
“过来。”
小姑娘不情愿地走到少年面前,虽没了哭声,却还是一哽一哽的好可怜,她抬眼瞪着少年,眼里大颗的泪珠滑落,似是在控诉少年的凶恶。
看着一脸鼻涕眼泪的小姑娘,祁慎的头有些疼,他扯着阮阮的衣袖给她擦脸,可是他一边擦,阮阮一边哭,不但擦不干净,还把小姑娘娇嫩的脸蛋儿擦得通红。
少年沉了口气,再开口时已不似之前的冷硬,“你是有家人的,你的家人也很爱很爱你,只是你被拐子骗走了,所有不要伤心了。”
少年的话很有用,让悲伤极了的小姑娘心情好了许多,她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少年,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在努力安慰着少年,“你的家人也一定很爱你,你也不要伤心好不好。”
那是祁慎在平康城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祁慎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个哭唧唧的小阮阮,觉得眼睛酸得厉害。
第90章
“阮儿喜欢跳舞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又皱眉想了想,这次点了点头。
“练功很辛苦,可师傅说我是他唯一的弟子,我想师傅高兴。”
“那阮儿自己高不高兴?”
小姑娘再次皱起了眉头,还没等她回答,周围景物却飞速转动起来,小阮阮凭空消失了。
无数阮阮的记忆飞速闪过,十年的时间眨眼而逝,祁慎面前出现一扇黑色的门。
推开这扇门,祁慎看到一座熟悉的宫殿。
太子东宫。
祁慎的手指忍不住颤了颤,心脏像是被绞碎了一般,让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戾气和杀意。
一瞬间他便到了门口,推开殿门便看见衣衫不整的太子,阮阮被太子挡住,只能看见一条伤痕累累的纤细手臂,司马廷转身,祁慎便看见了浑身是伤的阮阮,她的脸上还有一个深深的牙印。
下一刻太子的脖子断了。
他的眼中满是疑惑,头颅却以诡异的姿势垂了下去。
阮阮的气息很微弱,眼神也涣散了,气若游丝,祁慎小心抱起她,却听见她声音微弱说着什么,贴耳去听,才听见她说的是:侯爷救救阮阮。
祁慎的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面对绝境,他从未恐惧,面对死亡,他也从未恐惧,可是阮阮的一句话,让他尝到了什么是绝望,什么是……万念俱灰。
他的阮儿,这是他的阮儿啊……她盼着他来救,他却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