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寝宫,乾宁宫。
中洲三殿十二宫,乾宁宫为十二宫之尊者,梵音袅袅,小檀香气温雅端宁。
寝宫中,太后面色铁青,握着佛珠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容汀含着微浅的笑意,老神在在地吹着茶沫子,心里惦记着顾怀萦是否已经吃上饭了。
她这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惹得太后更加怒火滔天,重重将佛珠往桌上一拍。脆弱的木珠串绷断,拇指大小的老山檀木珠散了一地。
太后:“容汀,你现在可是放肆了!你连母亲的话都不愿意听了吗?”
容汀垂下眼睛。
她依旧在笑,她生得美,不是那种妖娆的美,一张脸明艳大气,偏偏一双眼睛顾盼神飞,带着狐狸似的狡黠,整个人看着都鲜活了起来。
她笑时全然不像个男子,所以坐在皇位上假装陛下时,总得板着张脸目光冷峻,倒也贴合了她那兄长的性子。
容汀板了半月的脸,如今温言笑着,恍然还是曾经承欢太后膝下的小女儿。
只是说出的话却是残酷的:“母亲,女儿当然愿意听从母亲的话,即使母亲的命令,是想让女儿去死。”
太后嘴唇一抖,下意识想要盘珠冷静,却发现自己日常用的佛珠已经滚了满地。容汀似乎看出太后的心思,微笑着弯腰捡起一颗佛珠,摊开太后的手心,轻轻放在交错的掌纹上。
太后紧抿着嘴唇,不到四十的年纪,保养得宜的面孔上终究展现出一丝衰老。
容汀干脆将一切挑明了,声音依旧温软含笑,字字诛心:“儿臣知道母亲想做什么,令天圣女为女儿祈福,三日后,便让女儿‘薨逝’。”
“一则,长公主容汀停了灵出了殡下了葬,从此女儿再没了身份,只能做皇兄。”
“二则,将此事推在天圣女身上,怒斥天圣女用心不诚包藏祸心,害死长公主……中洲搭上一个长公主,南陵再无法说什么。从此,哪怕不能直接杀了她,却也是揉圆搓扁,任由母亲。”
“三则……咳,可能有三则吧,不过女儿暂时没想到。”
“但总归,这的确是一石不知多少鸟之事,只是母亲有没有想过,女儿愿不愿意死呢?”
“若是某日皇兄回来了,长公主却已死,女儿还能做谁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连日绵绵的细雨似乎变大了一些,她们坐在空旷的宫殿内,几乎能听见雨滴砸在屋顶上的回响。太后面色青白,目光中似乎有隐约的惊惶。
这样熟悉的氛围让容汀恍然一瞬,想起了她和顾怀萦真正的初见。
那个……并不美好的初见。
太后:“蒹蒹,你莫要如此想……”
长公主容汀,小字蒹蒹,取蒹葭之意,本是先皇和太后相爱的证明。
容汀笑了,那笑容里几乎有几分残酷的味道:“那女儿该如何想?”
“若皇兄真有一日能回来,或是太子长到足以担负皇位的时候,母亲打算如何处置女儿?”
太后紧紧握着手中那颗佛珠,合上眼睛:“蒹蒹,你终归是哀家的女儿,至少要相信,母亲不会见你……见你夭折啊……”
容汀微笑道:“既然如此,母亲会同时拥有女儿和儿子,一个都不会失去。三日后女儿痊愈,还请母亲为替女儿祈福的天圣女记上一功。”
她顿了顿,压低的声音中有种微妙的暧昧:“毕竟,天圣女为和亲而来,即将成为朕的妃嫔,便是朕的妻子。还希望母亲不要让在妻子和母亲间朕为难。”
说罢,容汀行了个男子礼,转身就走,脊背挺得笔直。
太后大口喘息几下,手指终于松了,掌中佛珠滚落在地上。她合了合眼睛,轻轻叹了声:“孽女……”
她转头唤道:“福禄,陛下同那位天圣女见面了?那狐狸精施了什么法子,让陛下替她出头?”
福禄连滚带爬地跪了过来,连连叩首道:“太后娘娘息怒,陛下并未去过思寥宫……依奴婢看,只是她跟太后娘娘您怄气,才拿天圣女做了个筏子罢了。陛下年纪尚小,不懂娘娘您良苦用心,也是能理解的,只待日后好好劝着……”
“她都要爬到哀家头上来了!”太后冷冷一声,但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揉着眉心,“罢了,要是不随了她的意,想必还要生出许多祸端,就先这样吧。”
福禄:“娘娘英明。”
**
容汀走出乾宁宫时,雨势已渐渐大了。
淑贵人正匆匆回来,靠在檐下用帕子擦着被雨打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