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阁老以身作则,夙夜匪懈,他麾下的官吏又怎敢马虎,只能忍着?想要年节松快松快的心,继续跟着?谢蔺当差。
不?少门阀世家的权贵受苦受累,私底下唾骂谢蔺装模作样,他的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的初春,不?去操办婚事,成日?扎进官署,也?不?知道是想表忠心给谁看!
还有十天便是除夕。
一大早,工部侍郎温理被顶头上?峰谢蔺抓住,二人乘坐马车出京,前往京畿附近的苗镇。
苗镇虽是京城附近的镇县,却因位处深山腹地,地荒人稀,进山的车马不?便,通不?了贸易,日?渐贫困。
幸好,人有腿有手,不?会被困在?深山老林里,凡是壮丁青年,都跑出大山,去别的州郡过活,留在?山里的,只有那些腿脚不?便的老弱妇孺。
秋季天旱,山林植被繁茂,苗镇起了山火,烧毁不?少房屋,幸好没有人丧命于火海。
朝廷得?知此事,派下赈灾银两,委托当地的县官周康宁帮忙修葺房屋。
然而?周康宁贪墨赈灾银两,只发下一小笔银钱用于招募瓦匠修屋。
苗镇出入不?便,那些瓦泥匠见官府给钱太少,不?愿意帮忙,两方扯皮,闹腾半天,谁都不?愿让步。
终于有一日?,秋末天气冷,深山降雪,积雪压塌了本就被山火烧漏的檐顶。
屋舍漏风,一位老翁冻死在?家中?。
街坊邻里发现他的时候,身体都冻硬了。
镇长?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他们不?敢去衙门里状告周康宁,毕竟他们听说了周康宁是周皇后的旁支,论亲疏辈分都算得?上?皇后族弟,不?然一个胸无?点墨的纨绔怎么可能当得?上?地方知县?可今年冬天来得?太早,秋末就有大雪,可见初冬必有雪灾。年轻人全跑到外地做活,留在?苗镇的,都是些带孩子?的妇孺,还有一些腿脚不?便的老人。
镇长?说了,屋子?必须要修,夏汛冲垮的吊桥也?得?重建,不?然冬天还得?死好几个人。
有人给镇长?提议,听说京城里有一位高官,家住在?外坊,府上?的门房好说话,先前别的州府有难民就是去求的这位谢老爷。外地来的流民不?止没受官老爷责罚,还帮他从欺良压善的县官手里要回了田地,他们走投无?路,可以求一求这位大官。
村镇里的老人们凑足了一箩筐鸡蛋,还有一些红布包的现银,让略通一点笔墨的镇长?找上?谢蔺。
镇长?承诺镇民的时候信誓旦旦,可真当他来到天子?脚下的繁荣都城,他又心生畏惧。
在?这些官老爷眼里,他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碾死他不?费吹灰之力。若是这位谢大人得?知他们的困境,非但不?帮忙,还将?他检举给周康宁,那他该如何是好?镇长?的儿子?儿媳也?在?外做生意,老伴走得?早,家中?只剩下一个刚换牙、会喊“祖父”的小孙女了。
镇长?自己吓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等到了谢府,并没有官差驱赶他,也?没有狗眼看人低的门房。
姓刘的管事很和气,谢大人也?很客气。
谢蔺从镇长?口中?得?知了苗镇的困境,但他对?周康宁下手,相?当于挑衅周皇后,对?关南周家这样的百年世族巨室宣战。
乾宁帝与周皇后伉俪情深,还育有嫡出太子?李泓治。
太子?淑慎谦恭,在?世家门阀间口碑颇丰,也?深得?皇帝倚重与喜爱。
乾宁帝默许外戚出仕,也?是为?了给嫡长?子?栽培母族手足,帝政忠臣。
乾宁帝顾念太子?,不?会希望孩子?失势,将?来即位举步维艰。
而?谢蔺打压世家,虽然合乎君王的心意,却不?可盲目出招,更要见风使舵。
为?了几个贫户,谢蔺开罪后党,甚至可能搭上?一条命,真的值得?吗?
谢蔺沉默不?语。
镇长?却放下竹筐,讨好地揭开一整片覆没鸡蛋的枯草与松针,露出底下一个个擦得?白净的农家蛋。
镇长?说话带点地方口音,要重复很多遍,才能让人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局促地递上?鸡蛋,告诉谢蔺:“都是自家养的鸡,很干净,吃了对?身体好。府上?有小公子?娃娃,吃这个能长?高。”
谢蔺接过鸡蛋。
他看到镇长?的棉鞋已经磨破了后跟,鞋帮子?沾了泥,指缝里也?有泥星子?,唯有那个竹编的箩筐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谢蔺明白了,镇长?一路背着?箩筐走出大山,他怕鸡蛋损坏,会招致京官厌弃,不?敢放下箩筐休息片刻。
蝼蚁的命,也?是命啊。
谢蔺郑重接过鸡蛋,对?镇长?说:“多谢老先生送的礼,您且放心,入冬的时候,家宅一定会修好,镇上?的人不?会再受冻了。”
谢蔺要还那一只鸡蛋的恩情,他几经暗地查访,终于收拢周康宁疏忽职守,滥用职权,贪墨灾银的罪证。
于是谢蔺亲自撰写题本,转递内阁议事,再将?奏章呈至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