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慢慢睁大了眼睛,天承帝继续道:
“当年京畿里没了一个顾家,还有很多许家、李家、王家,那么多人家家中都有女儿,我当年再怎么说也是太子,一个小小的顾家、皇室的弃子而已,凭什么让我记住她?”
皇后的手不由自主地细细颤抖起来。
天承帝低下头,弯起嘴角,却没什么笑意、满是苦涩:“我生平最动心的,是当年在城门外看到,迎着满树杏花走过来的女子,是在李府家宴上,与我辩驳诗词的女子。”
皇后的眼睫湿润了,她慢慢开口:“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我……是顾家唯一活着的那个嫡女。”
天承帝没有说话,他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无形间,他的身形也仿佛佝偻了几分。
他年少时就失去了母妃,先帝也一直对他不满意,时常想着废掉他的太子之位,好另立其他兄弟。
他天性温和,也不得不在权斗的纷争轧压下历练为狠辣、果决、一意孤行的模样。
如果不是他从未开口、如果不是皇后始终戒备……或许事情根本不会走向今日这样。
两人相顾无言,一片沉默。
天承帝良久没有说话,殿中只有皇后微弱的啜泣声。
日头西沉,最后一丝微光也渐渐消逝,殿内慢慢暗了下来。
他站起身,温声道:“晏儿不能有一个意图谋反、毒害皇帝的母亲,后宫干政、勾结夏家一事也需要一个交代,梓潼,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皇后耸动的肩头慢慢停了下来,过往数十年的相处,让她明白,或许这是天承帝对她的最后一丝温情。
她的心底蓦地松动了一下。
点点头,皇后弯起唇角,没有跪伏,只是端坐着,道:“听凭陛下处置。”
天承帝平静道:“朕会将你幽禁于殿内,此生此世,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放你出去,直到你成为白骨,尸首也将覆着黑布被送往陵墓,永远不能再见天日。
余生,你就在这里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
皇后木然开口:“你不杀我?”话刚出口,她又惨淡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麻木的活着、永远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确实比风光的死悲惨。”
天承帝没再说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后:“百年后,墓碑上或许可以不用再写你嫡姐的名字。”
皇后眼神幽远,面无表情:“不用了。”
她像一座木偶,连最后一丝人气都被抽离了似得:“我的名字……我真的不记得了。”
殿门被缓缓关上,唯一的光也被渐渐吞噬,天承帝的身影远远地离开了这座大殿,皇后望着他,就像当时年幼,她也一样这样望着与嫡姐翻着书卷、玩闹的他。
只记得,当时那句诗——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竟然一语成谶,预测了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