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一发出,众位绣娘都开始抓紧时间搭好绣绷、画下图案、穿针引线。
大赛中为各位绣娘准备的画线工具是最简单易行的黄蜡,只是空地上偶尔有寒风刮过,加之气温并不甚温暖,黄蜡凝固的速度也相对较快,如何控温与快速画下图案,是对于众绣娘的其中一个考验。
舒巧巧此前在郝笙的指导下已然熟练掌握了如何用黄蜡划线,刺绣前的准备工作可谓得心应手,行云流水般没有丝毫耽误,于是乎她的进度在一众绣娘当中显得一骑绝尘。
图案在布上刻画完毕后,便是将绣布绷在绣绷之间。此基本功对于舒巧巧来说更是易如反掌,然而就在她将绷绳缠紧之时,绳子“啪”一声在手中断裂成两条。
舒巧巧怔住一瞬,而后眉头紧皱着看向绷绳的断口。断口外周呈现拉扯断裂的变形细丝,从这丝丝缕缕来看是因为自己扯断的无疑。然而她再细细看去,却发现断口中间竟是光滑平整的,似是被整齐划断的那般。
这明显是人为将两段麻线在外层再缠上一圈,造就成看似结实、实则中空的绷绳。
她拿起另一根绷绳在手中稍稍使力,并未能立刻断裂。但一加以绷布的力度和角度,绷绳立刻就如前一根绳子一样断裂,断口同样诡异,并且断成的四段绳子长度相差无几。
更糟糕的是,领取刺绣工具时衙役已然言明,刺绣大赛开始后便不可更换工具……此人分明就是有预谋而为之。
舒巧巧惊觉到什么,立刻翻看着拿到手的绣线,但所幸绣线与绣花针并无问题,仅仅绷绳出了错。
这倒是好解决。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工具中那一大捆棉绳抽出足够长度,折合成几段搓成与绷绳粗细相当的棉线,充当临时绷绳。
手搓棉线会降低绣娘手下对针线的感知,现下初春的季节更是雪上加霜,但眼下并没有更多合适的工具,舒巧巧只能铤而走险。
绷绳的问题解决之后,后续的刺绣工作都得以顺利展开。
比赛只有四个时辰,对于众多绣娘来说,要在四个时辰之内完成一幅精美的绣作颇有些捉襟见肘,她们只能在保证完成的前提下再提升质量。
舒巧巧仍然如当初预设的那般使用了大量的乱针绣针法,以长短不一的针脚交错重叠,塑造立体光影。只是不同于上次的是,这幅绣作中荡漾的池水她采用了黑色长针打底,再以大量银白色丝线作反差,赫然与展示的水墨勾线反转。桃枝下方的水波纹间叠少许粉色作映衬,涟漪点缀金色光芒描绘阳光,让整幅绣作相比于之前的更加明朗。
本该作为主体的鸳鸯此刻与池水相呼应,成为相得益彰的整体。
各色绣线层层叠叠,疏密有秩铺展晕染。
最后再以极细的劈丝勾画出鸳鸯的毛绒感,金白丝线与背景的黑色形成强烈对比,让戏水的鸳鸯在绣布之上闪闪发光,憨戏模样活灵活现。
舒巧巧刚将收束的丝线剪断,就猛然听见“咣”一声铜锣巨响,正式宣告绣制时间结束。
舒巧巧抬头一看,才发现场地四周竟不知何时高高挂起了十余盏灯火,交相将场地照得明亮,俨然成了果云镇一年里最亮的时刻。
衙役站定在空地前高声喊道:“烦请各位绣娘有序离开大赛场地,在一旁稍作等候!”
柳相许吩咐着一旁的非参赛绣娘上前,将诸位绣娘的绣品从绣绷上拆卸下,再悬挂于场地左侧的架子上。或许是为了避嫌,拆卸绣品的绣娘面覆轻纱遮挡容颜,无一例外。她们施施然走进大赛场地,娴熟而动作轻盈地拆下。
舒巧巧余光瞥见走向她绣品的绣娘指间闪过一丝寒光,再定睛一看时又消失不见。她细致地留意着其余的绣娘,她们纤细的十指上皆无饰物,清清白白地做着自己应当完成的事情。
那个绣娘似乎感应到舒巧巧警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和身旁之人交谈两句后便交换了本应拆卸的绣品,去到了阮菱花的绣品前。
寒光再现,且位置赫然是在阮菱花的绣品之下,舒巧巧看见那指间所下的力道必然会使绣品面目全非。她下意识便想开口喝止,一旁的阮菱花却拽住了她的手腕,向她小幅度摇了摇头,而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果不其然,“刺啦”一声响,阮菱花的绣作在那片寒光之下一分为二,而后如同弃置的碎布一般耷拉在绣绷之上。
柳相许听见声响愕然转身,匆忙去到该绣娘身边也只能看着那两片残骸随风飘扬着。那绣娘向柳相许垂首施礼道歉,看上去愧疚难当。然而从舒巧巧的角度看去,却只看到那绣娘一双不以为然的眉眼,全然没有愧疚之色,亦无心道歉。
柳相许沉吟片刻,还是让那绣娘将阮菱花的绣品悬挂于架子之上。
阮菱花采用了打籽绣来刻画戏水的鸳鸯,凹凸线结汇聚成浑然天成的立体构造,大大小小的籽结纹理凸显出绣品满满的稚趣,而颜色上的使用如重彩画作般鲜明,春意盎然的氛围跳脱出框。
围观的百姓在看到绣品后唏嘘出声,如此精细的绣品居然就这样被毁于一旦,纷纷为阮菱花感到遗憾万分。
舒巧巧紧握着阮菱花刚刚扯动过的手腕,轻声询问道:“阮娘?”
阮菱花低垂着眼眸,仍然只是摇了摇头。
舒巧巧抿紧双唇,不再询问。
二十余幅绣品一字排开,场面十分壮观。即使天色已暗,但在场地四周的灯火之下仍然能看得清晰。
柳相许与其余两位大人见绣品悬挂完毕,正抬脚准备上前替各位绣娘作评判,就被一位参赛绣娘从身后喊住:“柳大人!民女有事禀告大人!”